阴风吹荡，草树枯萎。
百里之地阴气不绝，生机散尽......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
远离战场的山崖上，李轻尘一袭青衣，头戴书生冠，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捧着半卷残书，望着前方战场唏嘘摇头清唱，手中残书一甩，悲苦道：
“何处可见仙？满目竟人鬼，天道难，难啊......”
“李宗主，你你你！哎呦，我四宗子弟都快死光了啊！”
满头白发的红杉老头，来回踱步，望着战场上拼杀的众多门人，心里痛苦万分，为跟宗门留下些种子，举宗而降，能想到做马前卒，可没想到是这般做法....
另两个老者捂着心口，遥遥望着战场，满目泪痕......
都言中域上四宗无死战之士，可谁有知道，一腔热血战死容易，苟活才难。
偌大的上四宗，如今每宗不过仅剩三千余人......
李轻尘回头看着四人，轻笑道：“我等求活，不早就料想到今日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有何不妥？小生的青云宗最先投靠，如今所剩不过五百人，小生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红杉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捶打着膝盖，苦着脸喊道：“传承啊！传承啊！数千年道统难道真的要绝于我们手中？李轻尘！人人都言，你乃千年不出的奇才，如今整日捧着本破书，有什么好看的！你青云宗要绝了啊！！”
“此言差矣！”李轻尘一撩袖袍，蹲在老头身前，面露微笑：“你炼火宗死光了？”
“还......还没。”
“那不得了。”
李轻尘轻笑着，明明鬼云漫天，门下弟子不断死去，脸上却带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轻撩下散落的发丝：“何为传承？有一人活，那传承便不会绝！那人，便是传承。”
“荒唐！荒唐！你疯了吧你！！若是当真只有一人，那我上四宗又如何复起？你我又有何面目死后去见历代师门长辈？李轻尘，你......”
“哎，话不对。”李轻尘将半卷书收起，从地上扯来两根枯草：“我辈乃修士，追的是境界，还是日月轮转的天地道理？你们看不到？听不到？天地在哭。”
“嗯.....至于你所说的面目。”
李轻尘嬉笑道：“尔等求活，放下数千年来上四宗从未放下的尊严，比之凡夫俗子都不如，尔等苟活，甘愿为狗！受他人驱使，既然都放下了，何必再捡起来？况且，你们不觉得，放下之后，真的很轻松么？”
李轻尘一手一棵枯草，放在两侧耳边：“尊严。”
左边枯草放下。
“道心。”
右边枯草放下。
“尊严，道心，尊严，道心。”
枯草拿起放下，拿起放下。
“你瞧，你们还活着......”
.......
李轻尘的话让几人一时语噎，想要反驳，又说不出话。
道心？体会天地？更是早早的丢下.......
修行，早就变味，或许这便是，破境难的原因。
也因此，修者破境，都要借助外物......
红杉老人大喊一声，气势汹汹的盯着李轻尘：“那你呢！！若不是你李轻尘带着青云宗投靠玄仙教，四宗联合分裂，又如何能落得今天这份田地？你不羞愧？你对得起青云历代祖师么？你可是千古罪人！！”
李轻尘将枯草一扔，摊手道：“你看，我都放下了。”
“你！！”
“行了，行了。”
李轻尘嘿嘿一笑，一撩青衫坐在崖头，宛若孩童般晃着腿儿：“修炼修出个高低贵贱，修出个宗门九等，上宗门又如何？论骨气，还不如那些九等宗门，凡夫俗子尚有死绝之志，传承？谁家的传承不是传承？”
“嘿，这哪是修炼......”
李轻尘摇晃着双腿，身子后仰双手撑着崖边，望着夜空，吧唧吧唧嘴道：“乌云盖顶，星光不见，书里说是不祥之兆。”
.....
厉鬼退散，四宗修士退走，藤蔓吞吐尸身，战场，城墙上只留下褐色痕迹，阴云散去，一缕金光从东方亮起，不知不自觉间，竟是一夜过去。
城墙上，门楼前。
“好啦，好啦师傅！哎呦，师傅怎么这么生气！！”
纳兰霜安抚着陆广陵小手不断捋着他的胸膛，见他消了些气，小声问道：“黑蚕神丝？就是那铺天盖地的黑丝么？哎？那人是谁？玄仙教的尊者？”
“哼，他？何止，还是玄仙教的长老呢。”
陆广陵身上剑芒涌动，拉过纳兰霜叮嘱道：“这几日你跟我近些，还有，你也要小心那人！当年围杀你师姐的人除了三个尊者之外，还有他！你师姐战力无双，若非他偷袭.....”
“他？！”
纳兰霜一听，脸色一变浑身气势激荡，这下子到换成陆广陵反过来安慰她.....
林墨接过青璃递来的黑袍披在身上，走到洪不凡身前行礼：“大人。”
“嗯，如何？那几人是天象境？”洪不凡拉着林墨走到一旁，小声问道，至于陆广陵说的他也听到，那漫天黑色抵挡剑芒的那一刻，逸散出的威能都能镇杀不少人。
若玄仙教当真凑够十二尊者，怕是要死上不少人，能不能守一个月都难受。
林墨摇了摇头，思酌片刻：“和属下交手的那几人，领头的是玄仙教长老，另两人一个法相境，一个三品巅峰，不过是借助那长老才能凌空而行。”
“长老？不是尊者？”洪不凡扭头看了眼陆广陵，沉思道：“这么说来，那十二个黑袍人水分极大，连长老都出了两位，这下子，我们把握更大。”
洪不凡叹息道：“也还好圣尊未出.....嗯？关外也没佛主的消息，佛主和圣尊莫非有更大的谋划？”
林墨摇了摇头。
洪不凡上前一步，叮嘱道：“我留守在此，你们下去休息吧，午时的时候，再过来，也好介绍其他人跟你们认识认识，人都来齐也好将计划都告诉你们。”
“是，大人。”
林墨拱手，刚要转身，猛地反应过来：“大人，不该将事情告诉陆统司么？论及修为，他可是圆满境大剑仙。也是我安夏府官职最高的人。”
“他？你不了解还是我不清楚？”
洪不凡摇头：“他能在战场上听令便好，至于其他的，想来他也没兴致。”
林墨点头，转身看过去。
正好看到陆广陵和纳兰霜扭打在一起，不知道两人又争辩些什么。
哐当.....
一个酒葫芦从陆广陵身上掉落，纳兰霜一愣，又和师傅打在一起。
红英剑悄默默漂浮过去，默默的将酒葫芦挂到剑柄上，剑身一转，将酒葫芦丢向城墙外......
.......
午时。
城门上的门楼外站满随身侍奉的旗官。
门楼建得极大，内部改造过，中间挖空，往下更是深挖不少，部分棺材在此埋着，墙壁上更是雕刻着不少阵纹，被不少地方还挖出凹槽，里面放置着天材地宝。
每个凹槽前，都有司卫守着，若是抽取过大，地宝粉碎，立刻换上新的，维持阵法运转。
青璃躬身守在门楼外，引得不少门口不少旗官看过来，毕竟身着百司锦衣，做着旗官的事，更别说还是女子，样貌又是如此妩媚，青璃冷眸一瞥，冷哼一声。
众多旗官才回过神，两三交谈，相交甚熟一般。
林墨踏入门楼，避过中间的棺材，绕着走到一侧楼梯，向下瞄了一眼，这才向上走去，到了门楼二层，像是普通厅堂一般，里面摆着一张大桌子，放着数张交椅，已经有不少人坐在上面。
洪不凡坐在正中，正和左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整个正堂零零散散站了数十人，最低都是千司之职，高世镜见林墨走来，上前拱手一礼：“林.....林千司。”
“高大人。”
林墨面无表情的拱手，只是眼底闪过一抹疑惑，按理说，高世镜身为统司，官职可是比他高，两人之前又有嫌隙，还主动拱手行礼.....
“哪里，哪里。”高世镜不敢托大，连忙再次回礼，诚恳道：“林千司虽说是千司之职，论修为可是天象境，除了洪大人，和那两位巡察使，便是你了。”
“不，还有一人，修为最高的。”
林墨看向门楼外，陆广陵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不过有纳兰霜看着也不用太过操心。
高世镜愣了下，随即点头。抿了抿嘴，还是柔声道：“林千司，还要谢过你为我平安府镇世司请功，那些赏赐和抚恤银多了三倍，我也知道，都是林千司的原因，甚至安夏府还出了不少银子，府内司卫......”
“哎，他们也都是混惯了，这才与安夏府司卫闹出不少事，那个，我还想.....”
高世镜低声说着，记得那秘境之内还走出安夏府的一位百司，他们连管都不管，连匹马都不给，后来高世镜才听说，那名百司花了月余一路乞食走回安夏府，如今安夏府司卫都在这。
高世镜，也想补偿下那位百司，也想询问下，到底是谁......亏欠啊，亏欠，不过那位百司也挺憨的，居然真的一路走回去，偌大的平安府，寻匹马容易的吧。
“无妨，平安府镇世司有功，自然当赏。”林墨摇摇头，倚在柱子上：“况且，我也早就不是巡察使了，如今平安府，安夏府的巡察使是左迁。”
提到左迁，林墨顿了顿，扭头看向高世镜：“左巡察使呢？”
“啊？左大人？”高世镜摇了摇头：“不知道。”
高世镜看了眼洪不凡，绕到林墨侧边低声道：“我并未收到司主调令，而是洪大人直接以帝令......”
林墨抬手止住高世镜的话，对着高世镜点点头，高世镜的档案他也翻看过，也是柳若思一手提拔上来的。
高世镜咬牙还是问道：“听闻，林千司与司主交好，敢问，柳司主如何了？”
“关外。”
“林千司，知晓我的意思。”高世镜盯着林墨。
“柳氏恩宠太盛。”
林墨说完，便低头不语。
.......
“各位就坐。”
洪不凡指了指座位。
“谢大人！”
众人躬身行礼。
林墨就近拉来一个凳子，洪不凡有心让林墨坐次座，指了指旁边，眼见林墨摇头，镇世司毕竟先论官职，再论修为，也就没强求。
林墨这才看到桌上还放着一份简单舆图，上面临近的数府都有标记，默不作声的记下来。
洪不凡神色郑重了几分：“我也就不啰嗦了，帝令！守一个月！各府各郡巡察使，千司，便能抽出手来，你们也都知道，如今我大虞两面受敌，也幸好，柳司主镇守关外，拦着那些蛮子。”
听到帝令，在场不少统司，司卫背立刻挺直，神色一肃。
林墨和高世境对视一眼，依旧背靠着椅背继续听着。
“镇世司由陛下亲自掌管。”
洪不凡看向坐着的千司：“上京城八门，守护京都的八个千司都调来，也说明陛下的决心！边境长城九段，三部，各自守好！”
“昨日我司战死两千人，尸骨无存。”
“明日或许便是我们.....”
“可我等镇世司，所求的，不就是今日？”
“.......”
“诸位，建功立业，名留千秋，就在今朝！！”
随着洪不凡话音落下。
众人躬身行礼，握拳捶在胸口：“谨遵帝令！”
“惶惶世间！”
“镇邪荡祟！”
...........
“小姐....小姐.....”
秀禾趴在床榻旁，拽着师媚儿的衣袖低声抽泣着。
咯吱.....
风修远，徐秋推门而入。
秀禾见状，连忙跪伏在地，祈求道：“大长老，长老，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小姐！秀禾，秀禾拿命来换！”
“命？”
风修远摇头，走到床榻旁，从怀中拿出一颗金色果子，黑丝缠绕，金色果子被黑丝抽干，黑丝蜿蜒钻入师媚儿体内.....
做完这一切后，风修远走到秀禾身前：“你听着，从今日起，沙众脱离玄仙教，族长便是师媚儿，自此之后，玄仙教无权干涉，她！”
风修远指了指床榻上昏迷的师媚儿：“蛊仙尊者，师媚儿，位列尊者位第三！”
.......
秀禾趴在窗台上，捏着手帕小心擦拭着师媚儿的额头，带着哭腔说道：“小姐，小姐，部落终于摆脱数千年的宿命了，小姐，你快醒醒，快醒醒。”
“灵婆婆知晓后，一定很开心。”
“而且，小姐......”秀禾委屈的眼眶通红，泪珠吧嗒吧嗒的掉：“大长老说，小姐虽然修为散尽，可，可，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您，您蛊仙尊者，师媚儿，位列十二尊者，排行第三.......”
“小姐，你快醒醒吧，我们所愿都达成了，不是么？”
“小姐，没了修为也不怕，秀禾，秀禾会保护小姐。”秀禾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小姐......”
师媚儿苍白的脸上，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一人换一族，何其值也？
数千年宿命，一朝解脱，何其.....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