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莹姑娘,该喝药了。”一身素衣的阿丑掀开门帘进来,端着药碗说。
恪靖惊讶地问:“姑娘生病了?”她的这话是对着阿丑说的,意思是原来莹莹姑娘的贴身丫鬟还能给看病、配药。
宋莹莹笑着接过阿丑手中的碗,说:“最近有些体寒,睡觉时都忍不住打颤。”
“姑娘生病怎么都不同杨某说?还这样辛苦工作,只会更加增加身体的负担。”杨忠夏说这花的时候语气带着责备,而更多的是心疼和不忍。
“莹莹姑娘若不嫌弃,可否让在下替你看看,在下还是略懂一些医术的。”说着,恪靖走到宋莹莹身边,按着她脖颈,“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轻微中暑,不过行风觉得,姑娘还是要多注意休息的好,不然杨兄可是会担心到寝食难安的。”
“行风看阿丑姑娘配的药也是针对中暑的,想必阿丑姑娘也学过医术,不过有一种比吃药更快的办法,就是拔火罐,此法不仅快,而且便捷安全,毕竟是药三分毒。”
让宋莹莹去休息,恪靖主动在店里帮起了忙,因为洪福说店里来了个刁难的贵妇,怎么都依顺不了。
还没出到店内,就听到女子以尖细的声音嚷嚷着。恪靖凝神一听,然后和冬梅交换了个眼神。
这声音,不正是王良媛的贴身侍女夏香特有的虫鸣吗?因为夏香的声调总比别人高几度,又容易高亢,跟夏夜里濒临死亡的虫鸣一样,就有了这个称号。
而自从夏花死后,夏香对她的主子是千依百顺、忍辱负重,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最后落了个和夏花一样惨死的结局。所以唯有讨好自己的主人,才是生存之道。
只是王良媛是何等刁钻的女子,哪怕是把她服侍得舒服了,她也未必会心情好。一天到晚皱着张脸,就好似谁欠了她一大笔钱,每个人都是她的仇家似的。特别是出了夏花那样想翻身做主人的丫鬟,王良媛的脾气更是变得反复无常,对身边的人没有基本的信任。
一天一骂是小事,三天一小伤是家常便饭,关键在于,王良媛对丫鬟的处置,还是隐蔽的,伤口都在被遮掩处,露在外面的都是完好的,加上王良媛还时不时把过时的衣物、首饰跟赏狗一根肉骨头那样赏给她,因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有多受宠。
今日她跑来这里闹场,主要是前段时间王良媛在这里购置了一些首饰,让家仆搬回去时发现当中的项链被掉包,就过来索赔了。而当时给包装的雪雁很清楚她将王良媛所要的都一一仔细看过、检查过并且核对过才装好,根本没有掉包之说。
至于谁对谁错,就凭恪靖的认识而言,她是愿意相信雪雁的,只是现在拿不出物证,也不好乱下决定,而且因为夏香过来闹场子,店里的客人也被吓走了好几个。
穿着华贵的王良媛悠闲地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喝喝茶、剥剥手指甲,完全不在意夏香的话有多难听。遇上这样的人,杨忠夏也只有被骂的粉。
恪靖掀开门帘出去,将跟夏香争得面红耳赤的雪雁护在身后,笑着对夏香说:“这位姑娘,人长得那么标志,说话却这么难听,就对不起您的美丽了哦。”
见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俊男子,叫骂的嘴型还来不及调整好,加上他的那番笑谈,夏香的脸刷地红了。
夏香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问:“公子是……”
恪靖以纸扇点了点柜台后的男子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子的名节呐,适合骂街的只有泼妇,何况姑娘您身后还有一位贵客。”
“你?!”夏香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可是被说得生气了,却又没有反驳的地方。她回头偷偷看了眼王良媛,见对方凌厉的眼神已经飞过来了。头皮一麻,夏香咽了口口水,挺起胸膛说,“要不是这家店欺人太甚,我也不至于跑来闹事。”
雪雁从恪靖身后绕出来,不甘示弱吼回去,“你别血口喷人,我们明明没有做错还硬要让我们认错、赔偿,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
把又要吵起来的两个人拉开,恪靖说:“莫气、莫气,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何必劳心劳神?有问题慢慢说,总有解决之道。”
“解决?”夏香冷哼,“她偏不认账,还怎么个解决?”
“这样吧,姑娘口口声声说东西被掉包,那可知被掉包的是哪一件?”
“是这件,”夏香从怀中掏出一根项链,“我家夫人要的是深海之蓝,但她却弄了这东西,来糊弄我家夫人,要不是夫人她深知深海之蓝,早就被骗过去了。”
接过夏香手中的项链,恪靖认出这根项链是她去年时受到杨坚的奖赏,她让人把得来的分给其他几个娘娘,王良媛得到的就是这根鸡血石项链。
深海之蓝是她让人从南海那边运过来的,据说产量很少,她也只拿到了两条,价格自然也就比一般的首饰贵了好几百倍,普通百姓只能看看的份。王良媛的俸禄完全来源于内务府,热衷于挥霍的她本身就没多少的钱,怎么能买的起如此贵重的深海之蓝?
恪靖摸摸下巴,“嗯,鸡血石项链和深海之蓝……还有有相差了许多的啊。做这行的竟然连这个都能弄混,实在是不像话,还想不想继续做生意了?”
听恪靖这么说,夏香不禁挺起了胸膛,以得意的眼神看向雪雁。
雪雁自然不愿被冤枉,正想辩驳时,就听见恪靖问:“那姑娘可知,深海之蓝的价格是多少?”
“五千……五千铢?不对!六千铢。”
“哦,那夫人是何时买深海之蓝,又何时发现被掉包的?”
“七天前买的,昨日才发现。”
恪靖双手背在身后,道:“那就奇怪了,既然夫人这般偏爱深海之蓝,为何现在才发现被掉包?按理来说,买回去的第一天就发现了。”
“那是……”
“那是因为买回去的首饰实在太多,来不及戴。”王良媛从位置上站起身,把夏香拉到身后,“谁会晓得,正想趁现在拿出来戴时,发现不是深海之蓝。”
恪靖点点头,“那夫人是说,好东西要留到后面了?杨兄,既然如此,何不把深海之蓝拿出来?”
“行……”杨忠夏的面露难色,见恪靖表情坚定,才让雪雁把深海之蓝拿出来。
见雪雁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出来,王良媛的眼睛都亮了,及至礼盒被打开的时候,她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几欲上去拿。
“等等!”恪靖上前一步,“夫人口口声声说东西被换,那么是否先把您的那串项链还给本店?”
“为什么?”
“因为那鸡血石项链是本店之物啊。”恪靖回答得理所当然。
“胡说!鸡血石是当今圣上所赐,怎么会……”夏香说到一半,就发现说漏了嘴,她捂住嘴,却为时已晚。
周围人对着她和王良媛指指点点,大概也是猜出个缘由。
“夫人,这么说吧,一条深海之蓝的价格,要六十五万九千八百八十铢,而非只是简简单单的六千铢就够了哦,”恪靖话一停顿,拈起盒子里的项链,“另外,这根是赝品,放在外头供客人参考的,客人若有需要,本店可以为客人量身铸造,满足客人的需要。而店里仅有的两根深海之蓝都被别人买走了,早在七天之前,所以,不论夫人是出于什么理由,深海之蓝都不可能是您的。”
“这位姑娘说鸡血石项链是宫廷之物,那二位……”
王良媛脸色铁青,带着夏香匆匆离开。
天忽然下起了漂泊大雨,雨点急急砸在黄土上,瞬间把灰尘浸湿。路边原本被烈日烤得焦黄的青草,在得到雨水的滋润后昂扬着抬起头,承接雨水的洗礼,洗去叶子上的铅华。
被雨水困在店里,恪靖站在门前,倚靠着柱子对着眼前的雨帘发呆。地上已经积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洼,混着泥土的水从高处流向低处,让水洼底部的淤泥越积越多。这场雨来得太突然,上午的天气又很晴朗,谁也没有料到暴风雨说来就来,没有什么预兆。
没有带雨具的行人纷纷找可以躲雨的地方,那些来不及收拾摊头的小贩只能边叫苦连天,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即便速度再快,也免不了被雨水打湿,特别是卖布匹的,损失惨重。
“公子,外头水气重,还是进屋里避避雨吧。”阿丑站在恪靖身旁说。
“不碍事,倒是阿丑姑娘,你该注意□体,太过操劳会伤及身体。”
阿丑微微点头,“多谢公子关心。”
“阿丑姑娘,现在有空吗?能否陪在下聊聊?”
前进的脚步微顿,阿丑转过身,走到恪靖身边,“蒙公子看得起阿丑了。”
“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女孩儿,怎么会瞧不起呢?”恪靖扭过头,笑看着阿丑,“若阿丑姑娘是因为脸上的伤疤觉得低人一等的话,那么这个世间,觉得自己不如别人的人太多太多了。”
“虽然行风不知道阿丑姑娘过去发生了什么不幸,但行风觉得,若一个人一直专注在他的不幸上,那么他就永远没有进步的可能,只会落到怨天尤人、自怜自艾,还不得善终的后果。”
“那公子觉得,如何才能进步?”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空好似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把雨水倾倒下来。恪靖伸出手,接住从房檐滑落的冰凉雨水,说:“你怎么看待一个人的不幸,就有不同的结果,有人视不幸为人生的污点,碰不得提不得,天天指望别人来关注他,自己却是最不爱护自己的那个;有人则看不幸为前进的动力,要么死要么变强,阿丑姑娘以为呢?”
望着恪靖的侧脸,阿丑垂下眼睑。门前那方道路上,落地溅起的水花飞到了裙角,打湿薄薄的布料,阿丑行了个礼,“谢公子提点,阿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