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瓷中盛着晶莹绵软的米饭,明州产的稻米特别圆润,吃起来带点弹性,味道微甜;
刚蒸好的鲥鱼,肚子里塞着两片薄薄的云州火腿,每次自己还未动筷,爷爷就已经把鱼肚上的那块肉和火腿夹到自己的碗里。
似乎好久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了,陈小猫看着碗中嫩软的鲥鱼和火腿,有点发呆。
不经意间,鼻子被爷爷刮了一下:“傻女娃,快夹菜,不然待会儿被这个小乞丐抢光了。”
陈小猫吃了一口鱼肉,清咸中伴着火腿馥郁的芬芳,她忍不住多扒了几口米饭。
“多吃菜和肉,少吃饭,你看小乞丐多会吃。有鱼汤,要喝一点。”爷爷像往常一样唠叨个不停。
爷爷国字脸上的皱纹还是让人觉得那么亲切,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每顿饭他都要看着陈小猫把汤喝完才满意。
温暖的鱼汤下肚,陈小猫觉得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逼真,从米饭鲥鱼的滋味,到爷爷对待自己的点点滴滴,都不是幻术可以变化出来的。
耳边萦绕着爷爷的唠叨,陈小猫渐渐相信:
自己确实只是做了一个长长梦,只有在梦里,爷爷才会狠心离开自己去山里寻仙。
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爷爷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爷爷没有消失,太好了。
她忽然放下筷子,抱住爷爷的脖子,一边撒娇一边落泪。
爷爷安慰地拍着陈小猫的肩膀,呵呵笑着说:“谁家小姑娘还会把做梦当真啊……”
吃完饭,她搬来凉椅,像往常一样,晒着太阳,向湖里投着小石子。
原本在浅水处闲游的小鱼被她的石子儿惊扰,瞬间四散。
长工蹲在自己身边:“老大,你说你梦见了尧京,那是一座很大的城吗?”
“嗯,很大,有宽阔的御街,宏伟的皇宫,还有好高的城墙。”
“有很多好吃的吗?”
“干果、糖糕都比永宁镇的多十倍百倍。”
“那……那里的人好看吗?”
“好看……”
她忽然想起四郎清隽的容貌和明亮的双眸,真的很好看,大约是她今生所见最好看的人。
可惜,那只是梦,世上并没有那样的少年。
“老大,你不是梦到要成亲了吗?说起来,邻镇的丁员外要结儿媳,他们家要大摆宴席,肯定有好多好吃的,你去不去?”
陈小猫不去,看到红色嫁衣,她就会想到自己梦里的喜服。
她日常带着长工无所事事,跟邻家小男孩儿打架,捉弄湖上的渔民,被爷爷骂……日子还是跟从前一样过着,却好像失去了从前那种快乐滋味。
好一阵子,陈小猫在路上看到迎亲的红衣队伍都会发呆。
有些东西她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失去。
……
这日,她带着长工再次来到碧落山,卖完兜中的小零碎,她爬上山中最高那棵大树。淡淡阳光下,树海浩瀚起伏,远处的孤山宝望塔和翠云湖一一入眸。
山中的“天人兑泽大阵”仍然布局有序,也许不知多少年,它会被哪位有机缘的人再次启动。
如果可以重复一次梦境,自己还会去盗那颗四荒八极球吗?
虽然她再无元力傍身,但进玄机堂并不困难。
那夜,她偷偷潜入宝望塔,伸手想摘下,却在最后一刻停止。
她不确定梦中发生的那一幕是否会重演,毕竟只是一个梦,如果“天人兑泽大阵”根本无法克制宝望塔下的魔荫藤,整个云梦大陆的生灵都会被荼毒。
那段漫长的经历好像在她身上下了一个蛊,她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般率性而为,只是默默收了手,对着那颗四荒八极球凝望许久。
……
她赚了小钱,依然会与长工去白雀楼上吃一顿,顺便听曹先生说说书。
曹先生的段子依然是老一套,她仍然最爱听那位谢家英雄少年的故事,只是有时听着听着便走了神,似乎想到了另外许多事。
她还是想去尧京看看,虽然那里没有等着她的人,也不一定有她想看的风景。
可是,她总觉得那个名字那么亲切,似乎她已经在那座城中生活过很久。
永宁镇上,告别爷爷和长工,她坐上去尧京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在山道上行驶了半个时辰,却忽然停下。
陈小猫揭开车窗,发现车夫大爷正在猛抽拉车的马,矮小的癞痢马却始终止步不前。
她下了车,想去前方查看是否有什么陷阱或特别的气味让马儿不肯向前。
刚迈出两步,却发现前方的路就像装了一面琉璃墙,根本无法穿越。
所以,这是一个结界吗?
她试了试,就算自己的护身圣光也无法破除。
既然无法去尧京,她只好与马夫告别,暂时回家。
她无所事事地跋涉在荒烟蔓草的山间,却发现一件奇事:
她明明先行离开了,但这条唯一的山道上,马夫再也不曾驾马车返回超过自己。
她有些迷惑,跑回先前那堵“琉璃墙”,沿途再也不见马车踪迹。
所以,马夫和马车都消失了?
她又沿着“琉璃墙”跋涉了两个时辰,发现这个结界只是把永宁镇和周边几座山围了起来,她心中产生了一点疑惑,干脆再次爬上碧落山四下张望。
这个结界的圆心,似乎在翠云湖边,自己的家中?
整件事透着一丝诡异,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有一点欣喜,早已熄灭的期冀又重新被点燃——她总是希望那不是一个梦。
她默默地走回家,随口问起长工:“丁员外结儿媳妇你去了吗?”
长工点点头。
陈小猫睨了一眼长工:“好吃的多吗?”
长工皱眉,眼中一片迷茫,他似乎……不记得在丁员外家中做过什么了?
陈小猫微微挑眉:“你不会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吧?”
“难道是吃酒吃醉了?我去问问大毛二毛他们。”长工自言自语走了出去。
片刻后,长工回来,非常肯定地告诉陈小猫,肯定是大家都吃醉了,没有人记得丁员外结儿媳妇的婚礼上吃了什么。
长工叹了口气:“唉,可惜了,不记得滋味,就等于没吃。”
接下来几天,陈小猫见到近期出过远门的人,总会好奇地打听他们外面发生的事。
这天,陈小猫依旧悠闲地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无所事事地砸鱼,砸了一会儿鱼,她抬头望天,阳光仍然清淡温暖。
但她心里明白,虽然在同一片天空下,老天爷对待自己却格外不同一些:
她不可以出镇,其他人都可以。
然而,别人就算能出去,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都记不住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嘴角漾起一丝暗笑: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