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猫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沉声道:
“四郎是岿然君子,我不是。谁让我身边的人遭受无妄之灾,我就要十倍、百倍还给他!”
说罢,她眺望了一眼脚下的浮度坊。
此时,不少浮度人已经站到街面上观望。这些人中,除了身材高大的轻壮男人,也有老少妇孺,还有一些七八岁的小孩和被抱在怀中的婴童。
她冷冷一笑,切齿低语:“这些人,今日恐怕还不够我杀!”
她催刀出鞘,红玉弯刀卷起烈烈风声,向街面人群飞去。
人群中顿起惊声尖叫,陈小猫置若罔闻,眼神冰冷地看着恐怖的刀气冲向地面。
忽然,天空横过一道清光,直奔红玉弯刀而去。
万古清光?
陈小猫立于高处,看得十分清楚,将红玉弯刀再次格挡住的正是四郎的法器。
他都已经那样了,还催动万古清光来阻拦自己!
她心中原本恨意浩瀚,此刻却陡然觉得极其心痛,收了催动红玉弯刀的法诀,呆呆站在穹顶废墟上,神色落寞而悲哀。
一直守在静庐的洛长老从远处御剑而来,他停在陈小猫身旁,递给她一张包好的锦帕。
陈小猫掀起锦帕一角,看到新婚第二日四郎从妆匣中为她选的翠色绒花。
洛长老低声道:“他说,这里很多人跟你们一样,只想过平凡温暖的生活。”
陈小猫悲从中来,只手捂住口鼻默默流泪。
洛长老伤感地停了片刻,又道:“他让你回家。”
家?如果四郎都没了,哪里还有家?
她缓缓跪坐在残横断垣之上,刚才的万丈恨火转眼熄灭,只剩无尽悲凉。
……
反反复复的折磨之后,四郎终于再次失去意识。
陈小猫轻轻推开门,垂首望着躺在地板上的四郎,却不敢碰他。
她害怕将他惊醒,让他再次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她甚至有点希望他就这样躺着,一直不要醒来,至少……不会再经历炼狱般的折磨。
此时,窗棂中射进一束阳光,却把房间衬得阴暗幽凉。
她细细端详他的模样,仅仅一天时间,他好像已经瘦得有些脱相,眼眶比先前凹陷了许多,颧骨也比平常高了一些,嘴角还缀着许多干枯发白的碎皮。
这才第一天,接来的七天他怎么挺得过?这只会是个越来越绝望的过程,不论怎样到最后都逃不过一死。
不如?
恍惚间,她摸到了腰间的红玉弯刀,陪着四郎一起解脱的念头又重新袭来。
她默默地躺到四郎身旁,缓缓地拔出红玉弯刀……
红玉弯刀不肯出鞘,祝隐用灵力死死咬住刀鞘,还叫来长工一起抢刀。
三方僵持之间,祝隐威胁道:
“你可搞清楚,长工他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你要是发狠用蛮力,他就得死。”
长工拼命抱住一截刀柄,非常认真地点点头。还瞪大眼睛无辜地望着陈小猫,一副“我可能真会死”的表情。
陈小猫从地上跳起来,三两步将长工踢出门外,长工也不示弱,临走时还牢牢不放,抱走了陈小猫的红玉弯刀。
门外,祝隐从红玉弯刀中化形出来,与长工愁眉苦脸地望着四郎的房间。
祝隐摇着头,感叹道:“看样子,这下难办了。”
长工嘀咕道:“要是我们一直在明州,从来没有来过尧京就好了。真想念那时,老大虽然十分野蛮,但比现在快乐多了。”
祝隐不耐烦道:“那么多假设有什么用?我还想假设活佛死而复生,给四郎治好伤,好让陈小猫继续天天想鬼点子坑人呢!”
长工担忧地问:“四郎要是死了?老大真的也会……死吗?”
“谁知道,反正看他们两个现在的样子,死与不死有什么区别?不过,四郎要是死了,浮度人肯定会很惨,你没看到她今天在‘浮云寺’的样子有多恐怖。”
一人一龙说着说着,便逐渐沉默。
……
夜半,冰冷的月光照进屋中。陈小猫从噩梦中猛然睁眼,听到耳畔有不寻常的响动。
“谁?”
陈小猫从地板上趁身而起,以元力瞬间点燃室内烛火。
她看到一个高瘦身影正拿着小碗向昏迷的四郎嘴里喂东西。
那人被陈小猫一惊,手中的碗摔落在地,溅出一滩红黑浓稠的液体。
“长工?”
陈小猫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她以手做钳,瞬间卡住长工的脖子,质问道:“你在给四郎喂什么?”
“小……小猫,放开,我在救他……”长工一面呛咳,一面解释。
陈小猫放开长工,拉着他的衣领来到庭院中。
她眼中带着一丝防备,先用“去魅术”检查了长工是不是幻术所化,然后才问:“碗里是什么?”
长工犯错似地垂下头,低声道:“是……我的血。”
“你的血?你有病吧?你以为你是活佛可以用血驱万鬼吗?”陈小猫气急又无语。
长工依然低着头,没有发声。
陈小猫正想踢他两脚让他滚去睡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惊掉自己下巴的念头:
“两年多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你来自浮语岛……你骗了我吧?”
陈小猫犹记得那时“浮”字刚出口,长工却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后面两个字。
长工微微点头。
陈小猫盯着高鼻深目的长工,目光变得很犀利:“所以,你来自浮度国?”
长工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轻轻点了一下。
陈小猫背着双手,凑到长工面前。
她个头娇小,长工又比常人高大,他低下头,就正好对上陈小猫抬头向上看的目光。
陈小猫眉头微拧,不可思议地道:“你不会告诉我,你就是那个达什么活佛吧?”
她忽然又想到那两个可恨的明妃,觉得如果长工就是活佛,那真是个悲剧!
还好,长工拼命地摇头。
陈小猫听了,又感到遗憾。如果长工是活佛,起码四郎是有救了,真是可惜……
“但……我可能是班达仁吉活佛的再世。”
什么?
陈小猫侧首向上瞧了长工一眼,一时有点难以接受这个说法。
在反复确认了这一切不是长工的臆想之后,陈小猫才静下心来听长工讲自己的过往。
“小猫,很早以前,我就想告诉你我的真名。我叫阿罗次仁,是浮度草原牧民阿罗泽吉的次子,从降世之时起,便有一些异像伴随,比如天边出现五彩华光。
在我十三岁时,浮度梵院的净莲大宗主通过寻魂之术找到了我,将我接到净莲宗学习梵义。根据大宗主的说法,我是班达仁吉活佛再世,等到十七岁,我就可以继承活佛衣钵,重振浮度梵院。”
陈小猫半信半疑,问长工:“那你怎么会流落到明州成了个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