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老把长工叫进房间,用银针在他指间刺出两滴血。
分别滴在四郎手掌和后颈两处诡异笑脸上。
鲜红的血液慢慢渗入两张笑脸,片刻后,两处笑容忽然迸发出两道金光,裹挟着几缕黑烟逐渐散去。
陈小猫看着洛长老为四郎解咒,紧张得双手发抖。
看到最后,她才露出欣慰笑容,却忽然觉得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口气瞬间泄空了。
她眼前一黑,无声无息地倒在四郎身旁。
醒来之时,阳光正温暖地照在被子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四郎躺在她身侧,默默望着她。
他的面色依然有些憔悴,神采却已恢复了许多。
陈小猫望着他,眼泪无声落下。
四郎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笑着帮她把脸颊上的泪水一一擦去。
此刻,戈壁以北的浮度净院中,净莲宗主事摊开宽厚的手掌,掌心忽然浮起一个红色光球。
“原来藏在那里啊。”
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
连日来,陈小猫和四郎都足不出户。一则由于天气实在太冷,四郎经此波折,身体状况又差了许多,一吹冷风就咳得厉害;
二则因为经历浮度使团的事,二人更加珍惜彼此,片刻不想分离。
祝隐见他们大耗元气,叫长工、谢清云、小灯笼都搬来静庐照顾二人。陈小猫专门将旁边的小宅院腾给他们三人居住,至此,一群人又热闹地团聚在一起。
很快,陈小猫捉弄谢清云的事就被四郎发现,四郎虽然无奈,却觉谢清云现在的生活倒也快意,在他恢复记忆之前暂时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
冬至,尧京下了第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尧京银妆素裹,四方群山白头如玉。
静庐的屋檐下、小树上都挂起了琉璃似的冰凌。
在明州的时候,陈小猫每两三年才能看一次雪,而起都是纷乱的小雪,沾衣即化,堆不起积雪。因此,今日她特别兴奋,一起床就跑到院中堆雪人。
院中的莲缸已经冻住了,还好陈小猫已经提前将莲缸内的金鱼放到两只两寸宽的琉璃盏中喂养,四郎正按照陈小猫的嘱咐,拿起一些糕点碎屑给这几尾小东西喂食。
陈小猫趁着雪大,在院中并排堆好一大一小两个雪人,还找了四郎的一根发带和自己的一只银钗,作为他们的头饰。
堆好以后,四郎站在檐下笑看了片刻,又找了二人的斗篷,让小猫给两个雪人披上。
至此,两个雪人大功告成,看上去就如同陈小猫和四郎携手并肩站在院中。
二人在檐下看得心暖,直到四郎又起了轻咳,陈小猫才拉着他进了升有炉子的暖房中,为他沏好茶,帮他把手搓暖。
过了一会儿,祝隐、长工、谢清云、小灯笼都聚集到陈小猫的院子里。
陈小猫招呼祝隐众人在庭院中架起烤架,把昨日准备的整只肥羊从地窖中取出,刷上油进行熏烤。不到一个时辰,羊肉上的油脂融化,散发阵阵焦香。
陈小猫撒上孜然,切下两块羊排,又放上小葱,端到四郎面前,陪他一起吃。
其余人则在雪地上边吃肉边喝酒,酣畅淋漓。
待羊肉只剩半只时,忽然有人敲门。谢清云和小灯笼去开了门,却不知该不该放对方进来。
“这位夫人,我家主人吩咐过,紫霄阁从不参与朝中政事,您这样让会让我们很难处。”
谢清云一面说一面望向屋里,希望陈小猫来救场。
未料门口的妇人竟然高声哭嚎道:“谢阁主,我家夫君是尧京守备参将——余临渊,求谢阁主一见。”
余临渊?陈小猫依稀记得,鬼方攻打尧京时,他是四门守备中的西门主将,守着先天有缺的城门却未让鬼方占到丝毫便宜,十分勇猛。
片刻后,陈小猫扶着四郎来到门口,见那中年妇人已经跪在门口,两个总角男童也随她一起下跪。
雪地冰冷,两个小男孩儿冻得瑟瑟发抖。
四郎轻叹一声,只得让他们进门,又嘱咐陈小猫给三人沏好热茶。
陈小猫见两个小男童经过院中时,目光停留在烤羊身上未曾移开,便给他们切了两大块羊肚上的嫩肉。
两个小孩儿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吃羊肉,不一会儿就吃得满嘴油量,两个脸蛋儿发红。
余临渊夫人这边已经开始了凄切哭诉:
“谢阁主,我夫君脾气一向爽直,在军中知音不多。但他一直钦佩您孤勇无双,常在我们面前提起您。
在他口中,您既是英雄,也是一位高洁君子,所以事到如今,我只能求您救救他。”
她又细细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魏王复朝之后,便要求军中查账。其中有三笔军饷,户部和兵部都有记名,但划到余临渊所帅的守备军时,钱款竟然不翼而飞。
余临渊虽然精于战阵,却对军饷这块儿管理经验不足,一时间竟然交代不出这三笔军饷的去向。
“他说,他根本没有签过领饷的文折,但那文折上的字迹和印鉴又的确是他的。陛下把此事交给魏王全权处理,不到十日,我夫君便被判了斩刑。”
余夫人说完,又是一阵涕泪交加。四郎在一旁怜悯地看着她,却没有开口说话。
“谢阁主,我知道您一向不过问朝中政事,但我夫君他真的是一个忠直之人,他绝对没有贪污军饷,是魏王为了从他手中拿回尧京守备之权,而故意陷害他的。
求求您救救他的性命,哪怕,只是帮我争取一个御前申诉的机会也好啊。”
说完,余夫人又拉了两个懵懂的孩子一起下跪。
四郎立刻让陈小猫扶起余夫人,思量了很久,才低声道:
“夫人,余将军的事,应是经过了大理寺审核才定罪的,我虽然相信他的人品,却没有立场去置喙。”
余夫人听到四郎的话,还想不依不饶,四郎只是低垂眉眼,劝她离去。
末了,他让陈小猫找出三百两银票,送给余夫人。
余夫人从陈小猫手中接过银票,拉着两个孩子绝望地踏出小院。刚走出门,她忽然回头厉声恨恨道:
“我真蠢,果然来错了地方。这太液池边住的都是什么人?是公主、是皇亲国戚,我们家将军只不过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虫豸,怎么可能入你们的法眼……
我真是蠢到家了,居然想到来求你谢阁主,在你这种世家嫡子眼中,一个农家打拼上来的粗汉,他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她拖着两个童儿边说边哭,身影逐渐消失在太液池边。
四郎独自站在檐下,默默听着余夫人的哭骂,低眉不语。陈小猫等了很久,才拉着他进了暖房中。
陈小猫他眼底神色虽然平静,却已经多了一层悲色,急忙想办法岔开他的思绪。
其余人本来欢快地吃着烤羊肉,此刻也心情全无,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陈小猫送长工他们出门时,低头忽见雪地上散乱着不少纸屑。
她弯腰捡起两张,发现是自己送余夫人那张三百两银票。她有些心疼恼怒,却又总觉得有些不对。
片刻之后,太液池边有声音高喊:“有人投湖了,快救人啊!”
那声音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极其刺耳。
四郎从房中出来,与陈小猫对视了一眼,二人心中都有强烈的不祥预感。
“祝隐,快去救人!”
……
过了一会儿,飘着薄冰的太液池捞上来三具尸体。
四郎顾不得披上斗篷,飞快冲到那一大两小的尸体前,面色瞬间呆滞。
待陈小猫拿着斗篷赶到时,四郎已经半跪于地许久不语。
收晴时的细雪扑向陈小猫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凛冽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