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祝隐听说四郎从紫霄阁库房找了些好酒,便跑来讨要。
此时天色沉沉,四郎披了紫狐裘独自坐在小院里,似已等了它许久。
“坐。”
见祝隐现身,四郎唤它到身边,倒了一杯醇酿放到它面前。
祝隐一闻酒香,便丢了魂魄。
细长龙嘴凑到酒杯旁轻轻一吸,银亮的酒柱瞬间入口。
待它饮尽一杯,四郎才开口问:
“小猫去何处了?”
本有几分迷醉的祝隐,听到这话,一个激灵便醒了酒。
“我也……不知道。”
它回答得十分忐忑,近两个月来它极少来看四郎,就是担心被问到这个问题。
四郎与它对视一眼,眼神明显怀疑。
他没再多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又给祝隐满了一杯。
两杯下肚,甘洌的酒香还在口中回味,它便听四郎说了一句:
“若你们都不肯告诉我,明日一早,我便自己去找。”
祝隐劝慰道:“找不到的……你还是好好养伤吧。”
“小猫……出了事么?”四郎的语气急了一些。
“应该,没有吧。我也很久没见过了。”祝隐的眼珠已经开始心虚地打转。
四郎的目光始终聚焦在祝隐身上,虽然不是咄咄逼人,却认真得让它不好意思撒谎:
“你说,我被送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
可我却看到仙植林中,有她种下的小菌菇,
她做事向来有章法,必是有长远打算才会种这些东西。
为什么现在她会不知去向?你们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那……大约是之前种的吧。”祝隐还想抵赖。
四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那种小菌菇,只有凤麟洲上才有。”
所以不可能是去凤麟洲之前种下的!
到此,祝隐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
它跟四郎细述了来龙去脉,说到小猫让自己带着四郎的灵魄离开冥界时,它看到四郎眼中晶莹滚动,额上也冒出大颗冷汗。
祝隐怕四郎撑不下去,只道:
“应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你先养好身体……”
说到这里,祝隐自己都不敢相信。
从冥界回来的第三天,小猫肉身旁的锁灵灯便灭了,
这说明小猫的灵体已经消失。
只是洛长老、孙长老和息长老始终坚持:
一日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便不能确定她的魂魄已经陨落。
最后,谢崇文决定从紫霄阁奇珍楼中调出一枚润坤珠,融到陈小猫体内。
先确保她肉身不腐,待后续打听到确切消息,再做决定。
四郎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祝隐的安慰,只是低声问:
“她的肉身保存在何处?”
“在后山的冰洞中。”
四郎听罢,起身要去后山。
这小院本在云中,以四郎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无法独自飞去后山。
祝隐无奈,只好载他过去。
后山冰洞,常年极寒。
四郎虽然披着紫狐裘,仍然经不住洞中的凛冽空气,才进洞就冻得唇色发紫,身体微微颤抖。
祝隐知道劝不回他,便度了许多灵气过去帮四郎温暖身体。
冰玉榻上,陈小猫的躯体冰冷。
她的发丝和睫毛皆染上一层白霜,因为有润坤珠的滋养,霜层下的唇色还隐隐透出一点粉色。
拂着她布满霜色的发丝,指尖微颤。坐到她身旁,望着她安详的容颜,他蹙眉哽咽。
年少相识,同心相知,
她那么勇敢地爱着自己,可他为何总是不能守护好她?
三年前如是,今日又如是。
深深叹气,他用指节拂去眼角湿润,轻轻将她环到自己怀中,低声道:
“小猫,等我,我会带你回家。”
咬白嘴唇,他终于说不下去……
看到那盏已经熄灭多时的锁灵灯,他就知道
——她可能再也等不到他了。
重新将她放回冰玉榻上,他笑抚她小巧的脸颊,心中默许:
放心,不论你在何处,不论能否带你回来,我们都会在一起。
俯身,他覆上她冰冷而柔软的双唇,长久一吻。
……
冥界试炼绝境,第十九境
万丈深壑,幽寂暗绝。
若用人界时间计算,距离上次开启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
这一月来,浓厚粘稠的雷岩溶液无数次涌动冲刷,
有一团拇指大的黑点却始终无法消融。
“为什么?”
“这不公平!”
“溶了它。”
壑底时不时爆发出窸窸窣窣的低语,鞭策着雷岩溶液不断向黑点发起冲击。
“没用!”
“没出息……”
“这不公平!”
细小的声音如暗流一般,在黑暗中不断起伏。
忽有一日,那一小团黑点开始散发幽蓝亮光。
虽然那点微光还不足以穿透浓厚的雷岩溶液,但这是千万年来第一次,有东西打破此地的无限幽暗。
“那是什么?”
“是……灵核吗……”
“为什么跟我们的不一样?”
黑暗中,窸窣低语日复一日。
那颗小光点不再熄灭,也不再变化,
渐渐地,那些黑暗中的低语便习惯了它的存在。
此刻,沉睡在灵核中的陈小猫对外界一无所知。
她唯一的记忆便是自己魂魄消融那一瞬,
灵核之上有一道铭文微微发亮,
随后,铭文化为一道结界将她的灵核紧紧包裹。
她记不起自己是谁,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
每一天,结界外的液体都在疯狂呼啸,似乎想闯进来吞噬她,
但她不怕,这结界就像她的小窝,牢不可破!
现在,她只想暖暖地睡一觉。
在漫长的甜睡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自己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四面寒气袭人。
有一个人来到自己身边,
他容颜很憔悴,深深地望着她,
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眼中有一种自己不懂的光,
就像……很苦味的食物。
嗯?什么是食物?
她懵懂的挑挑眉,这种感觉太奇怪,
他还叫自己等他?奇怪,他究竟是谁啊?
疑惑到头痛,她觉得自己的头快要裂开了。
那人忽然轻轻俯身,覆上自己双唇。
好温暖,好柔软,为何如此熟悉……
四郎!
记忆闸门轰然开启,她瞬间记起过往之事。
明州、尧京、禹州、江南、千秋湾、蜃国、凤麟洲,
还有……冥界!
“我不是灰飞烟灭了吗?不是吗?”
她记得销骨溶肉的雷岩溶液将自己紧紧包裹,
记得那种痛到魂魄分裂却无法喊叫的恐怖与怨恨,
好恨!好恨!好恨!
好恨!!!
一息间,那枚小光点爆发出耀眼光芒,
黑暗浓稠的雷岩溶液顿时亮如白昼。
十九境中,那些常年躲在黑暗中的絮语猛然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