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陈小猫闲坐在王帐,待聂太史、月礼入帐后,她又差人召来四郎。
“今日邀几位来开开思路:
这些日子以来,我反复思量。要让噩原长治,以下问题必须解决。
但这几个问题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先找几位来推演一下,每一步的攻守变化。”
拉开一片光幕,她在光幕上化出四个词:吏治、财富、灵粮、军队。
陈小猫先让聂太史来推演。
在她看来:聂太史虽然迂腐天真,却已在仵官王数千年,对深潜表象之下的问题了解最深刻,由他抛砖引玉,带动几人的思考最为合适。
聂太史便以吏治为首发点进行追溯:
噩原吏治腐败,始于军费。数千年前,轮回道的管理井然有序,并无贿赂之风。
直到后来三王争战,军费糜耗极大。
那时,噩原受戾气影响,已经长不出太多了的灵粮,与盐火山的通商之路也已断绝。
开战期间,噩原每年都缺粮,开始还可以通过抢掠满足。
但夔都方面逐渐发现噩原的短板,开始坚壁清野。每次羽魔打劫边境,总是捞不到太多好处。
随后,噩原通过一些隐秘渠道从夔都购入钱粮,以减轻饥荒造成的影响。夔都方面也不傻,不断涨价,造成噩原的银钱大量流向夔都。
由于自身资源缺乏,噩原挖掘不出新的财富点,国力日益衰弱,很难再支撑巨大的军费开销。
那时,不知是谁建议,可以通过三界转生者的轮回通道盘剥一些费用,用以补足军费。
在仵官王的默许下,轮回道的官员们开始了对转生者的盘剥。
这种盘剥与普通的征税又有很大不同,若只是征些转生税,明码实价,也不过就是给转生者增加些额外的银钱支出。
但仵官王不愿担这收税的名声,任由下级官员暗箱操作,自然就有人钻漏洞。
有些转生者给官员们送些礼,明面上便可少缴许多费用。
而这些少缴的费用自然就要摊派到那些没什么关系的转生者身上。
一来二去,转生者们慢慢摸出了其中门道,这贪污贿赂便成了一条产业链。
从掮客到门房,无人不从中获利。
最后,军队拿到的军费反而成了小头,大头都归了轮回道的官员一系。
听完吏治腐败的来龙去脉,陈小猫思量道:
“所以,吏治之败,军费只是其次。真正问题,是这一系官员的贪得无厌。
若我想变吏治,就只有换官吏?”
月礼摇头道:“灵尊,轮回道一系官吏,并非想动就能动。
轮回之事极其重大,精密计算、轮回盘控制等都需要熟练之人来操控。
但偏偏这一系官员十分排外,只要有新鲜血液进入,就会遭到他们的排斥。
久而久之,所有轮回道一系的官吏都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若是换一部分,只怕剩下的人会趁机搞些难以收拾的乱子,引来天罚。
但想要全部换掉,轮回道就会面临停摆,问题更加严重。”
陈小猫觉得月礼的分析不无道理,这千年以来盘根错节的勾连,会牵涉到所有参与的切身利益,若是大刀阔斧,必然引来严重反弹。
自己是否有能力接得住这波反弹的力道,是她要考虑的问题:
轮回之事是庞大体系,这个体系讲究精密纯熟,而不是强者为尊。就算她修为再高,若是得不到配合,就会引出大乱子。
她以指间敲击着吏治,心情变得沉重:
吏治腐败,是噩原和盐火山上最严重的问题,此外,财富与军队的把控息息相关。
而财富又与吏治互有影响。
所以三个问题错综复杂,归根结底,还是吏治问题。
抛开这三个问题,便剩下粮食问题。待戾气消除之后,耕种灵粮,还需要农事方面的人才,但现在冥界大多妖魔都编入军队,农耕人口不足,后续还必须想办法。
陈小猫回头向四郎询问意见,四郎略思量后,道:
“若在人界,解决粮食问题只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裁撤军队,另一种便是屯田。
若是考虑裁军,则必须有有富足财源用以安置被裁撤的军士,否则容易激起哗变。
若是考虑屯田,整编种灵粮,有纪律与归属,再辅以农事人才改进灵粮产量,倒是更稳妥的方法。”
陈小猫又问了四郎一些屯田的细致原则,四郎都一一解答,四人筹划了一下,觉得屯田之法既能解决军费问题,又能一定程度上缓解噩原的粮食危机,激起的矛盾也较小,便决定先推行此法。
讨论完各种屯田细节,陈小猫微觉困乏,便吩咐三人各自散去。
陈小猫发现四郎走到门口,又停了停脚步,似乎想说什么。
“谢公子还有事么?”陈小猫笑问。
四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头准备离去。
“公子!”陈小猫起身唤住他。
见四郎停步,她才道:“进帐细说吧。”
王帐内,陈小猫给四郎斟了一杯茶水。
见四郎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发呆,陈小猫笑问:“我觉得你定然是想到了什么。”
犹豫片刻,四郎才缓缓道:“吏治之事也并非无解,只是未必合灵尊心意。”
陈小猫好奇:“怎么说?”
“噩原之事虽然最为棘手,但可以跳脱到更大格局来看。夔城的吏治相对清明,只是官员们心向平等王……”
说到此处,四郎便不再多说。
陈小猫知道对方怕自己忌讳,她干脆接过话头道:
“你是想,让我收服平等王,然后以夔城的人才作为兜底,改变噩原吏治格局?”
四郎微微点头。
陈小猫斟好一杯茶,放到四郎面前。
见四郎又盯着琥珀色的茶水发呆,她不禁好奇:“公子是觉得这茶有何不妥?”
四郎摇摇头,有些感慨道:“只是看灵尊每斟一小杯便花摇一下杯盏的手法,想起一位故人。”
陈小猫抿嘴淡笑:“看你这凝眸的姿态,莫不是想起了你娘子?”
四郎低头,没有再说话。
陈小猫闻了闻茶香,又道:“不瞒你说,并非我不想收平等王,只是他实在难以说服,先前还打伤了本尊。像他这样的性情,我一时还未想好从何处下手。”
二人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帐外有女子大吵:
“你这个没良心的,三天不见你便忘了我和孩儿!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月音出帐探看,很快便回来禀报:
“是赤羽军的副将丁醒,正被她妻子追打。”
陈小猫沉了脸色,冷冷道:“何故追打?”
月音回道:“好像……好像是前日大宴上喝了‘忘忧’酒,这两日待她妻子如陌路之人。所以引起夫妻不合。”
陈小猫不禁失笑:“不是‘忘忧’么,怎么变成忘情了?”
月音一时语塞接不上话。
“梵宗有云: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也不是全无关系。”四郎低语为月音解围。
陈小猫趣道:“如此说来,本尊该给谢公子多备些这酒。”
四郎似被触动心事,默了许久才低语道:“我不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