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京.出云山
秋日阳光在幽深密林中布下星点斑斓。
陈小猫在林间找了一块巨石,扶四郎坐下。
山风瑟瑟而起,高大的阔叶树在风中轻挥长臂。
陈小猫俯身将树上落下的栗子一粒粒揣入兜中。
“你要慢些,小心跌倒。”
四郎看着蹦蹦跳跳的陈小猫,不免嘱咐两句。
“没事,晚上我把这些栗子给你剥了,炖点鸡汤给你喝。”
她捧了一手的栗子,端给四郎看。
他无奈而笑:她这活泼好动的性子,恐怕将来做了娘亲也改不了。
这是从诏狱中出来的第四天,四郎身上的伤口已接近痊愈。
紫霄阁被魏王抄没后,至今仍是一片混乱,极目都是残颓之景。
陈小猫便每日带着他在山中散步,助他恢复身心。
偶有几次,她放他独坐林中,回来时便见他蹙眉发呆。
她问:“四郎,心中记挂着什么事吗?”
“在想我恩师。”他眼中忽然升起一层担忧。
“诚王说,她独自离开了,应该无人伤她。”
她低声安慰,心情却复杂:
纵然南风羽有千般理由,也不能将四郎伤得如此重。
无论如何,她心中都对南风羽起了嫌隙。
四郎垂眸道:“话虽如此,有些事,我却想不明白。”
“哪些?”
“师父行事,从来都缜密谨慎。
但那日她来狱中探我,还以为我擦脸做掩护,解了我的蛊毒,却是十分冒险之举。
若有人起了疑心深究下去,她的一切谋划都会功败垂成。”
想了片刻,四郎又道:“我有些不放心,想去看看她。”
“你知道她现时在何处吗?”
“我不知道,但有一个人应当清楚。”
……
尧京城东.凡城
木栅栏外,两只黑色小妖精悠闲地卧在衰草中。
看到陈小猫和四郎到来,两只小妖精立刻打开栅栏向木屋中跑去:
“主人,来了,来了。”
单小狐手里提着一只墨笔,身着月白寝衣,开门出来。
他似乎早已料到四郎和陈小猫会来,面无表情,道:
“跟我来吧。”
三人来到木屋后一片开满淡黄雏菊的花田,单小狐手中扔出一张白符。
符纸在空中妖娆跳跃几息,流泻出淡淡白光。
待那白光凝成一道结界入口,三人依次步入。
这是一个跟凡城一模一样的小院。
木屋、草地、栅栏,还有院外缓缓流过的小溪……
与外面不同之处在于:结界内布满碧萝春阳,入目皆生暖意。
“这里是真正的凡城,春日永续,没有时光流逝。”
单小狐说罢,眼含哀伤望向庭院中一架小榻:
女子面色苍白如玉,闭目静卧榻上。
清澈的阳光垂落淡睫上,在她细腻的眼睑晕起一层微暖;
柔软的裙裾与她身后葳蕤梨花融成一色。
单小狐低声道:
“当年徽国与西蜀一战,她在寻找破城小径时,被一种奇花刺伤。
四处找药,勉勉强强撑了十一年,前几日终是不行了。
所以她才去诏狱给你解了蛊毒。
那日,从诏狱回来之后,她再没醒来。”
陈小猫不解:
“可是,魏王死的那一夜,我还在宫中见到了她。”
单小狐微一抬袖,身边果然出现了一个与南风羽一模一样的女子。
他眼中一丝温柔,道:
“我们狐族善于制造幻像,自然要帮她完成后面的事。”
四郎望着榻上的南风羽,已然哽咽。
呆了片刻,他才发问:
“恩师离开时,有给我留下嘱咐么?”
单小狐微微蹙眉,强忍眼泪:
“她让我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四郎很轻地摇了摇头,没再多问。
他走到南风羽面前,默默凝视她。
直到眼眶发红,他才落下双膝,深深叩首三次。
末了,陈小猫代四郎问起南风羽的后事如何处理。
单小狐望着那状似沉睡的女子,笑道:
“你们看她,是不是睡得很香?真想永远将留她在此地。
但她说过:一生与诡诈阴谲相伴,满身卑污不值得留恋。
所以……”
“所以怎样?”
“烧了,随风扬洒。”
语毕,三人默默无言。
丝风如絮,卷走覆盖在南风羽身上的烟尘浮名。
她就像个平凡女子,于春光之下,享受安逸单纯的岁月。
几只白蝶飞来,在她漆灰色的发稍轻抖蝶翼,她嘴角犹似泛起静谧微笑。
……
送走南风羽后,四郎的心情很是低落。
如此又缓了两三日,宫里才派人来问四郎身体是否大好。
原来自那日魏王死后,鬼方巫宗宗主给沈稷施的咒一直无人去解。
陈小猫因为星曜山庄之事,不可能出手帮他,便拿天石卵压制功力做借口,说自己的修为又回到了筑基期,无能为力。
皇后和小公主无法,只好换人去探四郎的消息。
内侍恭敬道:“小公主说,她虽然心智尚可,在处理国事上却终究资历尚浅。
若陛下再不醒来,她恐怕一个人撑不住。”
四郎看了看陈小猫,见她面无表情,知道她心中不大愉快,便推辞道:
“恐怕要完全大好,还得等些时日。”
内侍刚刚离去,冥界的郑吕秋便派人来报:
那封平确实就是封家消失了数千年的先祖。数千年前,那人趁冥界混乱,向冥界官员行了贿赂。每到阳寿尽时,他都能逃脱阴差的拘捕。
这件事,本在陈小猫预料中。
但郑吕秋汇报的另一件事,却让陈小猫有些紧张:
那人还交代,他替魏王也行过贿赂,早将他的阴册销毁。
因此,就算他身死,也不会惊动鬼差将其捉拿。
他只需行夺舍秘术,便又能重生一次。
“夺舍肉身的最佳人选,便是与自己有血缘的人。当年封平一直将自己母族的一支放到族外,每隔几十年,便夺舍其中一个。如今,魏王也有可能在打这个主意。”
“若说与自己血缘最近的人,陛下如今生死未卜,自然不可能。
所以最可能被夺舍的是……”
“诚王?”
陈小猫和四郎相视皆忧,想了片刻,二人携手御空而,向诚王府飞去。
远远便看到诚王微胖的身体上了一辆马车。
一路颠颠簸簸,那马车竟然来到皇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