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露未散。
院内小几上,茶香袅袅。
四郎放下兔毫盏,却见桌面端正放着一本淡青色书卷。
《张昔梦忆》——这是小猫买的书吗?
她平日最喜欢看的是账本,这书一眼看去颇有些雅趣,想必是给他看的?
他随手翻了几页,书页中竟然有几许青草淡香。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默对那诗句,眼中光芒又亮了几许。
蓦然忆起与小猫相识相知的过往,他嘴角泛起柔和微笑。
能写出这样诗句的才子,想必也是深情之人吧。
回到房中,她还在安睡,柔漫的青丝掩去半片额角,露出密长的睫毛和小巧的唇尖。
安静得像个婴儿,她还含着一丝微甜笑意。
他又看得入了神,心底像被护上一层又暖又甜的羽絮。
弯下身,他在她额头和脸颊轻吻两下。
甜睡的人儿伸出小手,在额上轻拂了一下,朦朦胧胧唤了句:“四郎……”
侧身,她又沉沉睡去。
他扯了扯锦被,帮她把露出的白皙背颈重新盖好。
轻轻带上房门,天色还早,他不想吵了她。
陈小猫醒来时,日已上三竿。
糟了!她想起自己昨日还向四郎夸口要做他喜欢吃的蒸饼,但昨晚通宵核算奇巧楼的账本,彻底忘光了。
偷偷摸到檐下,她准备出门买点粥和蒸饼回来冒充自己的手艺。
“娘子要去何处?”四郎坐在院中小几旁,转头望向她。
陈小猫尴尬转身,敷衍笑道:
“出门走走,吸收点灵气。”
四郎嘴角带着一丝趣意,望她许久,看得她越发心虚。
他走过来,将她拉到院中的小桌旁。
小炉煨着蟹粥,揭开碗碟,还有她喜欢吃的甜蒜和馅饼。
她一面品尝,一面夸赞:
“还是四郎做的粥最好吃,比白羽斋的更香甜。”
他眼角带笑,也不多话,满足地看她吃完一碗蟹粥。
“你也吃一点。”她乖巧地坐到他身旁,又喂了他几勺。
早餐完毕,四郎读书,陈小猫理账本。
倦怠时,她抬头望他:
煦煦春光中,他手握书卷面色沉静,青色衣带无风自逸。
院角梨花一片片落下,在他眸中映出几点雪光。
察觉她的凝视,他对她浅浅一笑,春色又薄亮了几分。
她寸心微动,又忆起少时过往:
“今天忽然又觉得,好钟意四郎。”
“是吗?不是有人想让我学习大诗人的深情吗?”
他放下手中书本,定定地带笑看她。
哈,这点小心思都被他发现啦!
她抿唇低笑,移到他身边,双手环住他修长的脖颈,埋在他带着木香的发髻下,深深一吻。
他微微垂眸,眼中淡泛一丝雾色。
“嗯……”他忽然吃痛微微蹙眉。
陈小猫好奇:
“怎么了?”
四郎抬起手,食指上有一条淡淡的白痕,转眼便滚出一颗血珠。
他又望了一眼那本《张昔梦忆》,有些费解。
“这书页竟然这么锋利么?单小狐现在做事真是越发不上心了。”
她说着,温软地含住他的食指,将血珠吮了出来。
他手指微微一颤,额上微起了几粒轻汗,青衫下肩颈的轮廓微微起伏。
“小猫……”
他低下头,轻埋她颈间,低嗅至她风枝似的锁骨。
她笑中含光,小小下颌贴上他清隽脸颊,听他呓语般低吟:“每天,都很倾心我家娘子。”
春光融融,卧房门微微合上。
空荡荡的院内,那沾上零星血渍的书页在细风中翻了数页,溢出几缕青气。
……
还未入夜,隐庐便迎来不速之客。
单小狐的青牛车停在大门外,他匆匆来到门口。
“祝隐呢?祝隐呢?”
陈小猫半掩着门,见他眼神焦虑,微嘲道:
“不好好在凡城写艳情故事,怎么有闲情到隐庐来了?”
单小狐眼神慌乱,手足都无处安放,道:
“那条呆龙,把我的母本拿走了,这下完了,搞不好要出大事。”
“母本?是那东西吗?”陈小猫朝小院里望了一眼。
余晖中,四郎坐在小几旁,细细品着一册书卷。
“对对对,就是那本。”单小狐看到书卷擎在四郎手中,顿时松了口气,解释道:
“这本书卖断册了,那日祝隐说你要看,向我讨要。
可我手里也没多的,便没有给他。
转眼,它就把我的母本顺走了。”
他正要跨进门,陈小猫却两手叉住两扇大门,并不打算放他进来:
“我可夫君说了,没有底线的魑魅魍魉不可进隐庐。”
单小狐面有些不悦:“小猫,我可是有身份的狐狸精,不算没有底线的魑魅魍魉。”
陈小猫冷冷一笑,还要说话。
院内却响起四郎的声音:“小猫,放他进来吧。”
单小狐陪着笑,畏畏缩缩走进小院,双眼却紧紧盯住四郎手中的书卷。
四郎拿眼角睨了他一眼,淡道:
“怎么,自己印的书卷还没看够?”
“不是呢,就是想确认一下……”单小狐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你要确认的,是那只魂魄还被封印着吧?”
放下书卷,四郎眼神冷了下来。
陈小猫也走过来,指斥道:
“你这狐狸,竟然敢随意封印人类魂魄,若不是我们今日心情好,现在已经把你收了。”
说罢,她掏出一打符纸在手上摩挲。
“不,不要误会。”单小狐疯狂赔笑,一副弱小无助模样。
他缩到梨树下,道:“其实,其实是张昔的后人请我帮他们化解这魂魄戾气的。”
四郎结起手印,在书卷上拂过。
一缕青气飘出,化为院中伫立的苍白幽魂。
幽魂长发披散,身着白袍似的尸衣,但从身材依稀能看出那是一个女子。
她被四郎的阵印拘住,虽然竭力挣扎,却动弹不得。
陈小猫目露寒光,质问单小狐:
“这魂魄满身戾气,却失了神智,一看就是你干的。说吧,她是谁?”
“她……其实这本《张昔梦忆》的每首诗都是写给她的。”
陈小猫诧异:“她是张昔的亡妻?”
她不禁再次打量了一下那满身戾气的幽魂,有些不敢置信:
一个嫁给爱情的女子,怎会成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