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的紧绷与忙碌后,国丧终于结束了,卫子夫也得以好好休息一番,回归到以往的清静生活。
这日卫子夫难得的睡了个懒觉,待她起床后走出内室,才发现椒房殿来了客人,只见平阳公主正拿着糕点逗刘据玩,抬眼见卫子夫出来了,笑道:“皇后娘娘这一觉睡得可好啊?”
卫子夫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装,走至平阳公主身边坐下:“公主来了怎么不让江雀唤我,让公主久等了。”
平阳将糕点递给江雀,又戳了戳刘据肉嘟嘟的脸颊,这才转过头面向卫子夫:“皇后这段时间如此辛劳,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见你睡得那么香,我哪舍得扰你清梦啊!再说了有据儿陪我,何来久等。”
卫子夫笑了笑,她环顾下四周,发现只有她们在,不禁疑惑道:“怎么不见三位公主?襄儿也没有来吗?”
“襄儿带公主们玩去了,我没让据儿跟着,怕他们玩的太开心顾不上据儿。”
“还是公主思虑周全!”
平阳公主看了眼殿外,见外面阳光正好,便提议道:“我看今日天气不错,皇后既然已经醒了,那我们不如去外面走走,这么久不见了,我还想跟你好好聊一聊叙叙旧呢!”
卫子夫觉得甚好,便让平阳公主稍等片刻,和江雀回内室更衣洗漱一番,方才带着刘据和平阳公主一同朝孩子们游玩的花苑走去。
刘据由江雀牵着,平阳公主携着卫子夫走在前面,边走边闲聊着近日听闻的一些趣事,不一会儿便走到了花苑内,只见曹襄尽显兄长气质,护着两位小公主玩秋千,花苑里飘荡着的全是她俩的欢笑声。反倒是当利公主不像往日那般闹腾,此刻就安安静静的陪在一旁,这倒令卫子夫有些诧异,她本来还担心当利此刻会在树上,让平阳公主看笑话呢!
平阳公主没有上前去打扰孩子们的欢乐,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江雀领着刘据和众宫人去照看公主们,平阳公主则携着卫子夫单独向花苑深处走去。
待远离人群后,卫子夫才开口问道:“公主可是有话要对子夫说?”
平阳公主握着卫子夫的双手,眼中含着担忧:“王夫人的事我听说了,你,你还好吗?”
卫子夫笑了笑,可那笑容里满是无奈:“这是皇上的选择,我身为大汉的皇后,维护后宫的稳定是我的职责。”
话已至此,平阳公主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个是自己相识多年的挚友,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她都不忍心多说一句。
于是,平阳公主只好转换话题,面色沉重道:“那近日,宫内宫外有关诸邑公主的传言,你可曾有听闻?”
“关于诸邑的?”卫子夫一惊,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忙于太后丧事,好不容易才得以休息,对于宫中近些日子发生了何事,她确实不知,只是她没想到,竟会牵扯到诸邑。
见卫子夫露出如此表情,平阳公主心下了然:“看来你果然不知,其实这事也挺有蹊跷,不知从何传出,说是太后崩逝那日的星象曾经也出现过,好像与几年前,马邑战败那日的星象一样。”
马邑之战!听到这卫子夫心里一咯噔。
关于马邑之战失败后产生的连锁反应,别人不知道,卫子夫可是一清二楚,平阳公主此刻提出这件事,她也能猜到流言的大致内容。
“此传言一出,不知又从哪流传出,马邑那场战役,我们本是必胜的,却不知为何突发异变,使得这场战争无功而返,边境百姓也因此继续饱受敌人摧残,传言说,造成这场战役局势逆转的罪魁祸首,正是那日的星象。”
“可令人不解的是,出征前太卜曾观测过星象凶吉,乃是大吉,可星象突然发生异变,据说是因为某人的命数冲撞了国运,逆转了星象。”
说到这,平阳公主的声音也变得不忍心起来:“子夫,如果我没记错,诸邑,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吧。”
卫子夫紧握的双拳因为愤怒微微颤抖,平阳公主的这番话让她回忆起了当初失声时所经历的一切,那时的一幕幕对她来说就像一场噩梦,只是她没想到,这场噩梦竟然还会重演。
平阳公主注意到了卫子夫此刻的情绪,赶紧握住卫子夫的双手,沉声安抚道:“子夫,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可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出流言的出处,阻止这场闹剧,不然对诸邑,对你和据儿的前途都非常不利!”
听了平阳公主的话,卫子夫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心神,可她的神情仍是很沉重,甚至带着一丝痛苦和怨愤,平阳公主察觉到了卫子夫的不对劲,手上不自觉微微用力:“怎么了吗子夫,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卫子夫抬头看向平阳公主,黑亮的眼睛染上一层薄雾,沉重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是,可是公主,这些事...都是真的,而且就连皇上,都是知道的。”
于是卫子夫把当年皇上对诸邑寄予的期盼,以及李少君算出诸邑的命数与国运相冲的事系数告诉了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听后也是面色越发沉重,这件事说白了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无非就是旧事重提,可怕就怕在,这些传言万一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传到皇上耳中,唤起了皇上对当年之事的记忆,更怕那些人借此时发挥,与太后崩逝联系到一起,那到时候,不止是诸邑公主,只怕就连卫氏一族都要受到牵连。
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这个地方仿佛被屏蔽了一般,连风都吹不进来,不知过了多久,卫子夫才缓缓开口,语气十分坚定:“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传言继续扩散开来,同时还要揪出背后的始作俑者!公主,我需要你的帮助!”
“好!”平阳公主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卫子夫微微眯起双眼,表情十分严肃,这一次,她不会再任人欺辱自己的女儿了!
卫子夫回到椒房殿换了身简便的宫服后,便在内室仔细思考了一下平阳公主所说的那些话,很显然,这是一次借诸邑公主来针对自己和卫家的阴谋,而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想也知道是谁。
如今这宫中,能与卫家相抗衡的,也只有王夫人身后的王家,虽然也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挑起卫王两家的纠纷,可能够从中获利的人选,卫子夫实在想不出,如今皇上仅有自己所出的四个孩子,除了王夫人也不曾听闻皇上还宠幸过谁,因此王家的嫌疑最大!
可是要怎么搜集证据证明呢?卫子夫一时陷入了困境。
正在卫子夫发愁之际,外室传来了孩子们的嬉闹声,卫子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才发觉竟已经不早了,便摇了摇头,将这些烦恼暂时抛诸脑后,有些好奇的起身朝外室走去。
只见诸邑和阳石一左一右的轻扯着当利的衣袖,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而当利则一脸无奈,可那微红的双颊和嘴角挂起的娇羞的笑容,还是让卫子夫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呀!”见卫子夫来了,当利慌忙站起身,表情有些局促,而诸邑和阳石则跑到卫子夫的面前,捧起手里的物件,一副献宝的模样:“母后母后!您看!这是曹襄哥哥送给我们的礼物!”
卫子夫俯身一瞧,原是两个小木雕,她拿起来细看,竟是小兔子和鹿,正是诸邑和阳石喜欢的动物。卫子夫轻抚一番,是用上好的木材雕刻,做工虽谈不上精美,但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想来是曹襄亲手雕刻的。
“你们曹襄哥哥真是有心了!”卫子夫笑着将木雕还给她们,抬头见当利仍站在原地,两手紧握于胸前,但又带着小心翼翼,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卫子夫了然一笑,还未开口就被阳石拉住衣袖:“母后!曹襄哥哥也给大姊礼物了,可是大姊不给我们看!”
卫子夫俯下身摸了摸诸邑和阳石的头,柔声说道:“曹襄哥哥送给你们的礼物,是他的一片心意,你们一定要好好珍惜。正好,你们可以好好想一想,下次曹襄哥哥再进宫的时候,你们要回什么礼物。”
“好!”两位小公主十分乖巧的回答道。
“真乖!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今天也玩闹了这么久,让倚华带你们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下吧!”
两位小公主跟着倚华走后,卫子夫来到当利面前,当利抬眼看着卫子夫,怯生生的唤了声“母后”,卫子夫看了眼她仍交握着的双手,温柔笑道:“我们当利可是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可否与母后分享啊?”
当利轻抿双唇,脸上露出微微迟疑的表情,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打开双手,将手心的物件展示给卫子夫看。
待看清当利手中的物件,卫子夫心头一震,双眸也不自觉的睁大了起来。
当利手掌上安放的竟是一块玉雕!
与诸邑和阳石的木雕一样,这块玉雕一看就不是出自工匠之手,虽然做工有些粗糙,但那一缕缕线条还是能够感受到雕刻者的用心。
回忆瞬间涌上心头,卫子夫从这块小小的玉雕里,窥见了一位少年笨拙而又真挚的情感。
卫子夫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腰间的玉佩,那也是当年皇上亲手雕刻的,她看了眼面前面露娇羞的女儿,努力压下心中泛起了的涟漪,平静的问道:“当利,你可知道襄儿为何送你玉雕?你可知其中的深意?”
当利看着手中的玉雕,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纹路,那柔美的眼神,那嘴角清扬的弧度,无不透露着她此时的心境。
当利抬眼看向卫子夫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卫子夫心下了然,她知道,她的女儿沦陷了。当利青涩的脸庞上挂着坚毅的表情,就如当初她选择刘彻一般,满前热忱,义无反顾。
可是......想到上一世当利与曹襄的结局,卫子夫又是一阵揪心,她不想让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卫子夫拉着当利的手,将她带到烛案台边坐下,烛光下,当利的面容忽明忽暗,卫子夫不禁心里一紧,握着当利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当利有些吃痛,看着母亲有些慌乱的表情,担忧的问道:“母后,你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女儿惹您生气了?”
卫子夫回过神来,连忙松开当利的手,掩饰性的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借着挑灯的时机,平复自己的心神。
烛火又明亮了些,当利的面容也不再昏暗,卫子夫注视着当利,忍不住抬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脑海里闪过女儿上一世的一生。
从她呱呱坠地备受宠爱,到凤冠霞帔嫁予心上人,再到一身素缟孤儿寡母,甚至最后因皇上错信他人而所嫁非人。
卫子夫不想当利再和上一世一样,就是嫁给曹襄之后,当利开始了她凄苦的一生。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嫁给曹襄,而是嫁给一个寻常人,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不求荣华富贵,只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当利,如果母后说,让你和曹襄哥哥从此不复相见,你可能做到?”
闻言当利顿时慌了,她连忙跪起身握着卫子夫的手,连声音都在发颤:“母后,为什么?是女儿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您讨厌曹襄哥哥......”
见平时一向稳重的女儿露出如此惊慌失措的神情,卫子夫的心也一阵揪疼,可是一想到女儿前世的人生,再想想自己,卫子夫只能狠下心,连声音在这样的夜里都显得额外冰冷:“当利,不要怪母后无情,你和曹襄绝无可能,他是平阳公主的儿子,更是平阳侯,他的出身注定要成为皇上的臂膀,他的婚姻应是他仕途的助力,皇上自会为他作主。而你作为大汉朝的长公主,你的婚姻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天下和子民,更是由你父皇作主,你与曹襄,并不是你父皇想要的结果!”
虽然其中的错综复杂当利或许并不了解,可她脸上的泪水诉说了她此时内心的悲痛,卫子夫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当利一时间难以接受,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如今的皇上是不可能允许卫家与皇室亲上加亲的。这也是自己的错,前世自己恪守本分且与平阳公主并无过多交集,对于与平阳公主的联姻,皇上并无异议,可如今,皇上已经开始忌惮甚至打压卫家,这个时候若让皇上知道当利与曹襄的事情,恐怕会弄巧成拙,若是皇上一怒之下直接给当利指婚,那当利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卫子夫站起身,低头看了眼仍陷在悲伤中的女儿,视线逐渐模糊,她抬起头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轻轻说道:“明年你就及笄了,是时候要准备给你安排一门亲事了,当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卫子夫径直朝内室走去,独留当利一人在原地,烛光下的她是那么的无助,就连影子都十分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