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公元前135年)
天阴沉沉的,殿内闷热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繁琐的服饰很快就被薄汗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没有人敢表现出一丝不耐,甚至不敢有任何动作,哪怕是扯一扯衣襟透透气。
每个人脸上都是沉痛与哀伤,抽泣声,痛哭声更是不绝于耳。“大人!大人!”又是一串惊呼声传来,有人小心翼翼的朝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又是一位窦姓的大人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
建元六年,五月,丁亥,太皇太后驾崩于长信宫内。至此,窦氏家族长达数十年的尊荣也终于到此结束了,王太后冷眼看着下方那一群群哭的十分伤心的窦氏家族的人,视线转向太皇太后的牌位,心中冷哼,现在,该轮到我们王家和田家了!
太皇太后葬入霸凌的那一日,阴沉了数日的天空,终是飘起了毛毛细雨。刘彻坐在猗兰殿外的台阶上,看着空中飘下来的雨丝,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感觉空落落的,好像心里的某一块突然缺失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愣太久的缘故,眼睛竟有些酸涩了,那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是雨吧,没想到这雨飘得还挺远的吗。刘彻在心里想到。
卫子夫站在刘彻身后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虽然刘彻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她知道,皇上此刻的内心,肯定是伤心孤寂的。太皇太后对于皇上来说,一直有着很强的存在感,因为她的存在,皇上的很多抱负无法得到施展,可也正因为有她的存在,皇上有想要抗衡的人,这才不断地成长变强起来。
可是现在,太皇太后驾崩了,皇上想要与之抗衡的人没了,就像被放归山林的雄鹰,突然失去了方向。
卫子夫轻轻的走过去,但她走到刘彻身后两步的距离便停下来了,看着他寂寥的背影,卫子夫柔声说道:“阿彻,雨下大了,还是进殿吧,若衣服被淋湿了容易着凉的。”
听见卫子夫的声音,刘彻略显慌乱的眨着眼睛,用手在脸上匆匆一抹,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没事,我…我就想在这坐着,看看雨,透透气。”
卫子夫想了想,便来到刘彻身边坐了下来,果不其然瞥见刘彻泛红的眼角。
卫子夫没有说话,她也抬头看着外面飘落的雨,感受着这闷热的夏日里难得的一份清凉,她就这么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刘彻终于开口了,他似回忆一般缓缓说道:“从小,皇祖母在我的心中,就是一个十分严厉的人,她说的话连父皇都不敢反驳,所以我从小就很怕她。可她又很慈祥,每次我去请安时,皇祖母都会把我拉到身边,给我吃许多好吃的。”
“长大后,皇祖母依然很严厉,我想要做什么事,都要经过她的允许,不管这件事在我看来,是多么的正确。她仍然很慈爱,可这份慈爱渐渐变得不平等,每次去请安,她对我更多的是教诲,可是对其他人却是一如往日,特别是刘买,皇祖母真的很疼爱他。”
卫子夫看着刘彻嘴角的苦笑,心疼的握住了他的手。
刘彻回握住卫子夫的手,继续说道:“后来,我当上了皇帝,因为政务繁忙,每日的请安便免去了,我也很少再去见皇祖母了。对她,我也不再是惧怕,而是怨了,怨她把持着朝政,怨她不肯放权给我,怨她阻挠我施展抱负。”
“可是…可是当她,真的不在了,我这心里反而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更沉重了。以前,皇祖母还在时,我总觉得,若我做出了错误的决定,皇祖母一定会拦着我,可现在,没有人可以拦着我了,我…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着一向成竹在胸的刘彻露出这么迷茫的神色,卫子夫双手覆在刘彻手上,肯定的说道:“会有人拦着你的,我,还有那些效忠于你和大汉朝的大臣们都会拦着你的,而皇上,你只需要做对的事情就可以了。”
“对的…事情?”刘彻的神情有些恍惚,记忆里似乎曾有人也这么跟他说过。
卫子夫眼神坚定的轻声说道:“是的,对的事情。我明白,太皇太后的离开让你一时无法接受,但我也相信,太皇太后对您的严厉,只是因为她对您寄予了很大的厚望,她希望您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而且我也相信,太皇太后她一定相信您可以做到的。”
“阿彻,你不用感到迷茫,有我们在你的身后支持着你,你只需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这条路,我们会陪你走下去的。”
刘彻注视着卫子夫的双眼,昔日的场景渐渐在刘彻的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他想起来了,父皇驾崩之时,长安夜晚的街头,谖儿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刘彻心中一动,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摸着卫子夫的脸,深情地注视着卫子夫:“谖儿,谢谢你,每次在我最失落的时候,都能陪伴在我身边。”
卫子夫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的夫君啊。”
感觉到卫子夫身上的衣服被雨打的有些潮湿,刘彻也顾不上感伤了,连忙拉起卫子夫,将她带回殿内换身衣服。
两人都换完衣服后,刘彻拉着卫子夫到他处理政务的桌案旁坐下,此刻他已经满心释怀了。“谖儿,你说得对,如今我已经政权在握,正是可以一展宏图的时候,我要利用手中的权利,去做对的事情,让皇祖母看看,我这个皇帝,不会让她失望的!”
卫子夫十分赞同的笑着点头。刘彻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话刚说完,便大笔一挥,开始着手构思规划汉朝的发展了。卫子夫看着眼中闪着耀眼光芒的刘彻,便放下心来,主动帮他磨墨了。
太皇太后的丧事一结束,刘彻便以办事不力为由,将太皇太后任命的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给罢免了,重新任命田蚡为丞相,而御史大夫则由韩安国继任。
太皇太后一驾崩,皇上就开始大刀阔斧的进行整改,不仅撤掉了原先的丞相和御史大夫,就连新任的人选都没有按照原先的人马来走,直接忽略掉了窦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这是要整治窦家了。
一时间,长安城内的风向发生了明显的转变,昔日宾客盈门的窦氏家族府前,现在是门可罗雀,而田蚡的府前可谓是门庭若市,依稀可见窦氏当年的影子,门客们也更是纷纷转投到田蚡门下。如此转变,不能不让人感到唏嘘。
当然,这些对于身居后宫的卫子夫她们来说,根本就不是她们该关心的事,而且,卫子夫现在也没那个心情和空闲去关心了,要问为什么?看看她现在身处何处,便知道了。
卫子夫将泡好的茶沏在碗里,然后小心翼翼的递给了王太后。王太后表情冷傲的接过去,低头喝上一口后,语气不善的说:“卫夫人泡茶的手艺果然是好啊,难怪皇上这么宠爱你,都到了离不开你的地步了。”
卫子夫低着头不敢出声,一声冷哼传入耳中,不用看也知道是皇后陈阿娇发出的。
“太后娘娘,不瞒您说,其实,卫夫人这泡茶的手艺,也曾传授给妾身们,可是,纵使妾身们学得了这泡茶的手艺,也没能吸引皇上的目光啊,只能说,这问题还是出在了泡茶人的身上啊。”下方,也不知是哪位夫人开了口,阴阳怪气的语气,听着就让人心烦。
没错,卫子夫现在就在长乐宫内,而且不仅她在,皇后、后宫有名有分的夫人们都在,甚至还有几个卫子夫未曾见过的。自太皇太后驾崩后,王太后成为后宫最具权威的女人,她便想尽办法彰显自己的尊贵,其中就有一个就是要求后宫有品级的女眷,每日都要去长乐宫给她请安。
卫子夫她们现在就正是在给王太后请安。也不知是谁跟王太后提过,卫子夫泡茶的手艺很好,很得圣心,王太后便让卫子夫给她沏茶。
“哼,有些人表面上温柔贤淑,言听计从,可背地里却阳奉阴违,口是心非,也不知道都使了什么招数,能让皇上别的女人都看不上,甚至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王太后的话里隐隐染上怒意,她虽没有明说是谁,但在座的个个心知肚明。
卫子夫此刻除了把头低的更低,也别无办法。她知道王太后这是在针对她,那日王太后和她说过,要劝皇上雨露均沾,不可霸占皇上,可是皇上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见,纵使她跟皇上说了,皇上也不见得会听,会照做,更何况卫子夫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怎么可能会主动把自己的夫君推给别的女人呢。
王太后见卫子夫不说话,正欲继续训斥她,结果这时一个宫人匆匆跑进来,对王太后说道:“太后娘娘,不好了,皇上在宣室正对丞相大人发火呢!”
“什么?”王太后一惊,连忙起身扶着身旁的宫女往宣室赶去。
太后这一走,长乐宫剩下的一干人等就属皇后最为尊贵了。可这里毕竟不是她的椒房殿,她也不好在此发作,再说太后方才对卫子夫的态度,让她觉得心情愉悦了不少,便好心的指着那几个卫子夫没见过的女子对卫子夫说道:“想必这几位,卫夫人还没见过吧!她们就是太后从娘家专门为皇上挑选的家人子,不知卫夫人觉得如何?”
卫子夫抬头朝她们看去,她们看起来都只有十五六岁,一个个楚楚动人,娇艳欲滴,明明花一样的少女,却入了皇宫,成为日日期盼皇上到来的可怜之人了。是啊,这里的哪一个人不是可怜之人呢?就连她自己,也保不准会跟她们一样。
卫子夫大方得体的打量着她们,语气平和的说:“果然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
见卫子夫并没有流露出她期待中的嫉妒或是失落,陈阿娇又是一声冷哼,起身甩袖走人了。连皇后都走了,余下的人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便也纷纷起身走人了。卫子夫看着瞬间空荡荡的大殿,想起那几个年轻女孩的面容,想着太后的话,想着那晚皇上对她说的话,她顿时明白过来,原来皇上已经见过她们了。
宣室内,刘彻站在田蚡面前,一脸怒容的指着跪在他面前的田蚡呵斥道:“丞相大人,你平日里收受贿赂,骄奢淫逸,朕都忍了!你推荐的人朕也都任用,给予他们官职了,请问你要任命的官吏已经任命完了没有?可以轮到朕了吧?朕也想任命几个官呢!”
“还有你别以为你强圈土地的事朕不知道,听说你还想把考工官署的地盘划给自己扩建住宅?你怎么不把武器库也取走啊!”
汉武帝这一声怒斥把田蚡吓得趴在地上直呼“皇上恕罪!”
王太后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场景,忙走过去把弟弟拉起来,对刘彻说道:“皇上,不管丞相他做了什么,可他终归是你的舅舅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啊!”
刘彻见母后来了,只好强压下怒火,对王太后说道:“母后,正因为他是朕的舅舅,很多事,朕就不跟他计较了,可是也请母后告诉舅舅,做人要知道适可而止,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切不要因为个人私欲,管得太宽,把手伸的太长了!”
说完,刘彻狠狠的斜了田蚡一眼,转身离开宣室了。
王太后见皇上如此生气的样子,也不禁心急了,拉着田蚡忙问他究竟犯了何事,田蚡只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王太后听后虽心里气,可毕竟田蚡是她的弟弟,而且在她看来,田蚡做的也不是什么多过分的事,便对田蚡说道:“皇上既然生气,你就顺着他的意,最近收敛一点。回头,你看上哪块地了,直接跟本宫说,本宫送给你!”
田蚡立马喜上眉梢:“谢姐姐!”
卫子夫刚回猗兰殿没多久,就见刘彻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桌案前坐下,沉着脸生着闷气。见此,卫子夫知道定是丞相惹了皇上不快,但碍于太后的颜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干生气了,便默默的去给皇上泡茶,待茶端上来时,皇上的气也消了一些,面色也好多了。
刘彻接过卫子夫递来的茶,喝完后才觉得心里畅快了些,他放下茶碗,面带歉意的对卫子夫说:“对不起谖儿,吓到你了吧?”
卫子夫摇摇头:“听说皇上和丞相大人闹不愉快了?”
听到丞相,刘彻的火气又忍不住上来了:“这个丞相,仗着有母后撑腰,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朕现在是前有丞相,后有母后,他们每个人都想来干涉朕的朝政,简直是贪得无厌!”
“这是皇上仁孝,再说了,外戚干政,在我大汉朝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至于如何避免这一现象,我相信皇上自有决断。”卫子夫柔声说着,言语里满是信任。
卫子夫的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刘彻的心坎里,他握着卫子夫的手,只觉得原先的怒火瞬间就被熄灭了,只剩满腔的柔情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