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场堪称计划完美的马邑之战,最后竟以这种结局告终。他黑着脸听士兵将前线的经过报给他听,手越握越紧,周身的气压也越来越冰冷。
原来,这次本以为绝对万无一失的作战计划,竟在最后关头,真的出现了意外。
聂壹从匈奴回到马邑后,就杀了一个牢狱里被判了死囚的囚犯,把他的首级挂在了马邑的城头上,让匈奴的使者以为,马邑的官员已经被杀。匈奴单于接到报告后,便立即率领十万多骑兵,进入了武州塞。这个时候,由韩安国指挥的三十多万大汉朝的精兵,已经埋伏在了马邑城旁的山谷之中,只要单于一进入马邑,就立即出兵进攻。
事情进展到这里,本可以说是距离成功不远了,可偏偏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单于率领骑兵进入武州塞,在距离马邑还有一百多里的时候,他察觉到四周有些不对劲,便扬手命令后方的军队停了下来。
队伍停下后,单于身旁的大将驾马上前,不解的问道:“大王,为何停下来了?”
单于面色凝重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沉声说道:“本王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大将听了后,也立即警惕的环顾四周,可他没有任何发现:“四周荒无人烟,属下并未察觉有何不妥啊?”
“所以才不对劲!”单于眉头突然紧皱,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以往我们在汉朝边境打家劫舍的时候,都是一片慌乱的场面,可是这次,你看,这原野上只见畜牲,却不见一个汉族百姓,放眼望去,房屋棚舍都在,可就是看不见人,如此冷清,绝对不正常。”
听单于这么一说,大将一惊,此刻眼前的茫茫大漠在他眼中看来,处处都透露了危机:“难道,是这些大汉百姓们提前得到了风声?知道我们要来,所以,都及早离开了?”
单于双眼一眯,声音透着寒气:“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就更不能继续前进了!”他侧过头对大将说道:“派个人,去把此地的官员抓来,本王要好好审问审问!”
“是!”大将领命后,带着一小支骑兵亲自潜入武州,将武州尉史带到了单于的面前,经过一番逼问后,尉史老实交代,单于才知,原来马邑有汉军重兵伏击。
大将听了尉史的话后,也是惊出一身冷汗,还好他们单于厉害,提前察觉了汉军的意图,不然只怕他们这群人注定有去无回了啊!
“大王,我们该怎么办?”
单于注视着马邑的方向,脸上的愤怒显而易见。他扬手举起刀猛地朝一旁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一样的尉史砍去。随后,单于转过身,举着还在滴着血的大刀对身后的将士们说道:“将士们!这些年来,我们匈奴已经给足了大汉皇帝的面子,可是这一次,是他们毁约在先!中原有句话,叫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既然他们大汉的皇帝想要置我们于死地,那就别怪我们对他们无情了。”
“这一次!多亏有我们的神护佑我们,我们才能够死里逃生!现在,这个大汉的官员,已经被我砍于刀下,告慰我们的神!同时,本王今日也在这里宣布,我们匈奴从此和大汉不共戴天!”
匈奴众将士们被单于的话振奋的直高呼。单于他们撤兵离开武州塞后,单于回身望了眼已经离得很远的武州塞,不禁轻声说道:“本王能够得到汉朝的尉史,可真是天意啊!”
是啊,真是天意!
刘彻愤怒的一拳捶在面前的桌案上,桌案晃动,前来报告军情的士兵也吓得伏在地上直抖。就差一点点!就差这么一点点,就能取下单于的首级了!可最后,竟然让单于他们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所以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单于退兵吗?”刘彻冷冷的问道。
士兵跪伏在地,颤抖着声音说道:“回皇上,王大人他们得知单于退兵后,连忙带兵猛追至关塞,可到了之后,已无匈奴人的身影了。于是,王大人为保住兵力,只得撤兵返回了。”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刘彻愤怒的站起身,焦躁的来回走动,但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转身对着士兵愤恨的说道:“回去告诉王恢,让他好好想想,回来后该怎么跟朕交代吧!退下!”
士兵离开后,刘彻便把自己关在宣室里谁都不见!他想不明白,明明是个十分完美的计划,可为何还是失败了!他看着桌案上铺放着的山河图,左手放在标有匈奴的区域上,眼中闪着寒光死死的盯着那一块,左手慢慢蜷缩起来,同时扯皱了匈奴的区域图,将它紧紧攥握在手心。
不甘心!朕真的好不甘心!筹备了这么久的对匈作战,好不容易迎来了机遇,可竟然就这么错失了!这叫朕如何甘心!
刘彻的滔天怒火,皇宫上下没有一个人招架的住,即使是卫子夫,也不能保证可以安抚刘彻的怒气。所以,自马邑之战失败的消息传入长安后,刘彻除去上朝,其他时间全部把自己关在宣室内闭门不出,就算是在朝堂之上,也能感受到皇上的怒意,所以大臣们一个个都小心谨慎,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皇上。
对于马邑之城的失利,皇上很愤怒,大臣们都知道,自然连卫孺和卫青他们也知道。所以消息传回长安的第二日,卫孺和卫少儿便急急进宫,去见卫子夫。知道姐姐们进宫了,卫青猜到多半是因为马邑之战的事,便也去了猗兰殿。
卫孺愁眉不展,十分忧心的对卫子夫说:“子夫,你说,马邑那场战事的失利,会不会让皇上治夫君的罪啊?皇上现在这么生气,只怕等夫君他们回来后,迎接他们的会是牢狱之灾啊!”
卫子夫连忙安抚卫孺:“不会的大姐,你放心吧,皇上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再说了,这一次对匈作战,提议的是王恢大人,指挥的是韩安国大人,公孙大人只是奉命出征,作战的失败也不是因他造成的,所以我想公孙大人并不是这一次的主帅,不需要担主要的责任,顶多会连带受一些责罚,所以大姐无需担心。”
“是啊大姐,我是军人所以也知军法,这一次战争的失败,是因为王大人在计策部署方面出现了问题,公孙兄长只是奉命行事,所以皇上对他定会从轻发落的。”见大姐如此担忧,连卫青也出声安抚道。
“看吧,我怎么说的,我就说公孙大人肯定不会有事的!连子夫和青儿都这么说了,所以大姐你就放心吧。”一路上都在安抚卫孺的卫少儿,在听了卫子夫和卫青的话后,也开口说道。
卫孺看了眼她最亲最信任的家人们,知道自己再怎么担心也没用,只能抱着希望,希望事情真如子夫他们说的那样。
姐姐们离开后,卫子夫这才不放心的对身旁的卫青说的:“青儿,你说,公孙大人,真的会没事吗?”
虽然在前世,公孙贺确实是无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一世,公孙贺真的出事了呢?卫子夫不敢想,若公孙贺真的出事了,那大姐和敬声怎么办?
听了卫子夫的话,卫青也是面色沉重的说:“公孙兄长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不过王大人,肯定是要难辞其咎了!”
“青儿的意思是……?”卫子夫不确定,卫青所说的难辞其咎会是怎样难辞其咎之法。
卫青深深的看了眼卫子夫,面露不忍的说道:“只怕,王大人回来后,迎接他的,会是死刑。”
卫子夫惊讶的张着嘴,不敢置信的说道:“这么严重?”
卫子夫沉重的点点头:“军法如山,王大人决策上的失误,引得三十多万汉军无功而发,皇上又无比震怒,只怕王大人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王大人并没有损兵折将啊,他还是保住了兵力啊!”卫子夫还是不相信,就这么一件看似无功亦无过的事情,会要了王大人的命。
卫青轻轻摇了摇头:“阿姊,你要知道,这是皇上第一次出兵匈奴,为了这一次,他准备了多久!蛰伏了多久!结果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你觉得皇上能甘心吗?没错,王大人也许是为了保住兵力这才撤兵,但是,正因为这样,皇上才更生气啊!好不容易等待了对匈奴作战的机会,可是王大人却没有出击单于的辎重,而是擅自罢兵,导致汉军无功而返,你让皇上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听罢,卫子夫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了,对于军事方面,卫青是最了解皇上的人,也是和皇上探讨最多的人,在这方面,只怕无人及得上卫青了解皇上的心思,既然连卫青都这么说了,只怕事情的最后,真如卫青所言。
果然,王恢一行人回来之后,除王恢之外,其余将领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些减免俸禄之类的责罚,而王恢则是直接被带去面圣。
面对刘彻的责问时,王恢承认了自己的失职,但也努力为自己辩解,他是为保住兵力才没有继续追击匈奴的。刘彻听后也不想再看到他,便把王恢交给了廷尉处置。
经过廷尉的一番审问后,廷尉依法判王恢当斩。王恢听后觉得冤屈,立刻私下派人重金贿赂了丞相田蚡,希望他能为自己求情。
皇上这些日子以来的愤怒,田蚡都看在眼里了,他怕亲自去说会受到皇上的责罚,但万一把王恢救下了,这可是在朝臣面前树立自己威信的大好时机,于是田蚡权衡再三,便来到了长乐宫。
田蚡见到王太后后,将王恢的事告诉了太后,甚至有意无意的提到了已故的窦太后:“姐姐,马邑之战是王恢率先主张的,如果因为计谋失败了就杀了王恢,那可是替匈奴人报仇啊!臣弟觉得,杀王恢有损皇上声誉,还会让将士们寒了心!最重要的是……”
田蚡突然压低声音,凑到王太后跟前说道:“当年,皇上一直想要出兵匈奴,但都被太皇太后给制止住了,这才会让大臣们觉得,太皇太后的权利比皇上大。若姐姐这一次也能劝住皇上,救了王恢一命,这事一旦传出去,那姐姐的威严肯定不亚于当年的太皇太后啊!”
王太后听了田蚡的话,忍不住在脑海里想起当年太皇太后的威风,最终禁不住权势的诱惑,把田蚡的话跟皇上说了。
可谁知,事情的走向与王太后和田蚡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刘彻听了后,反而更加震怒,他对王太后说道:“马邑之战是王恢首先提出来的,正是他跟朕保证,绝对万无一失,朕才派几十万大军给他。再说了,就算匈奴单于抓不到,王恢若是选择继续追击,攻击单于的辎重,虽然会有损伤,但至少还能有收获,还能以此安慰士大夫们的心。现在如果不杀了王恢,恐怕无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吧!”
于是,王太后的劝说也是无功而返。王恢听到后,终是不敢承受牢狱之灾,最后在狱中自杀了。
此事传到猗兰殿时,江雀忍不住唏嘘:“唉,王大人也真可怜,本以为可以凯旋归来的,没想到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听说连太后去跟皇上求情都没用,反而引得皇上更生气呢!”
因为早就听了卫青的分析,所以对于王恢的结局,卫子夫早已知晓,便没有像江雀那般感慨,只是十分平静的说道:“这次的作战对皇上来说,意义十分重大,王恢大人的失利,注定他会有这么一个结局,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找一个催命符。”
“什么意思啊?什么催命符啊?”江雀不解道。
虽然在军事上,卫子夫没有卫青对皇上那么了解,可在后宫之事上,卫子夫可是十分清楚刘彻的脾性:“皇上虽在气头上,可若是等上些时日,再加上大臣们的劝解,也许皇上会一时心软,饶了王大人的命。可王大人偏偏病急乱投医,找错了人!”
“外戚干政,一直是皇上的忌惮。早先,皇上受制于太皇太后,可如今,太后和丞相也试图牵制皇上,你说皇上能不恼怒吗?太后一去求情,很明显,是丞相大人说服太后去的,而丞相又是受何人之托,可想而知了。所以我才说,是王大人给自己找的催命符啊。”
“原来是这样!”江雀恍悟,原本对王恢的惋惜之情也消淡一些。
此事过去后,汉匈之间彻底断绝了和亲,匈奴开始频频攻击汉朝边塞,入侵事件不断发生,汉匈之争一触即发。就在众人们以为皇上会继续派兵攻打匈奴时,一向积极备战的刘彻却突然冷静了下来,引得大臣们又开始揣测,皇上下一步究竟准备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