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少翁的笑,田蚡不禁头皮发麻,这个孩子……
李少翁对着田蚡作揖,恭敬地说道:“奴婢斗胆,还请丞相大人先屏退左右。”
田蚡面色深沉的打量着面前的小道士,李少翁也不胆怯,就这么面不改色的任由田蚡盯着他看,许久之后,终是田蚡先开了口:“你们全都退下吧,没有本官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诺!”屋内的奴仆纷纷退出屋外,李少翁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
待屋内只剩下田蚡和李少翁两个人后,田蚡仍有些狐疑的问道:“说吧,你来找本官的目的。”
李少翁抬起头直视着田蚡,脸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岁应有的的圆滑与狡诈,即便面对着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李少翁也游刃有余的说道:“回丞相,奴婢得知您曾派人去请家师无果,所以奴婢来此是为告知丞相,其实家师并不是闭关,而是卧病在床,不能见客。”
田蚡一惊:“李道长生病了?很严重吗?”
“是的,家师数月前便已病倒,如今已是药石无医,只怕时日不多了。”李少翁很平静的说着,似乎对师傅已病入膏肓一点都不在乎。
田蚡仍是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李道长不是道行高深吗?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不行了呢?”
作为李少君的弟子,李少翁反倒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说道:“丞相大人,您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情,您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那位能够相信,而您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就行了,不是吗?”
田蚡盯着李少翁没有说话,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突然,屋内的沉寂被打破,田蚡“哈哈”大笑着,李少翁那颗强装镇定的心也终于安放了下来,从田蚡的笑声中他可以听出来,这次自己赌赢了。
田蚡收起笑声,饶有兴趣的说道:“接着说下去!”
李少翁这下更加坚信自己没有猜错,于是很有自信的说道:“奴婢猜测,丞相大人想要找家师,无非是为了魏其侯窦婴大人一事,而丞相大人想要的结果,则是世上再无窦婴这个人,不知是也不是?”
“不错!”田蚡也不想着否认,直截了当的承认了,他很想知道,眼前的这个小道士能给他什么惊喜,“本官是想要除掉窦婴,那你可是有何妙计?”
“这妙计,自然已在丞相大人心中,奴婢来此,不过是协助丞相大人完成此计罢了!”李少翁弯腰作揖,恭恭敬敬的说道。
闻言,田蚡满意的笑了,这个孩子,果然不简单,比他师父更胜一筹。
于是,一场与魏其侯有关的阴谋正在这个房间里秘密展开来。
不久之后,在百姓们还未从灌氏一族被斩首的场景中缓过神来时,紧接着,又是一旨诏书向全天下颁布,魏其侯窦婴,因伪造遗诏一罪,判处死刑!不知情的百姓们,只是以为,皇上对魏其侯的惩治终于定下来了,而知情的达官贵人们则是在心里感叹,这魏其侯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啊!
只是,这一次皇上为何没举办任何朝议就直接将魏其侯定罪了呢,而且还是死罪!这和之前皇上对魏其侯一事的态度完全相反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皇上突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去打听,毕竟圣心难测啊!
王太后听宫人来传皇上的这道圣旨时还有些意外,当初皇上煞费苦心的想要保住窦婴的命,可如今怎么又说杀就杀了呢?不过,这对她来说,不是件坏事。王太后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暗自得意,这下,朝臣们肯定以为,皇上是因为迫于自己的威压,这才决定处死窦婴的。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王太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赵成对皇上的这一决定也是不解其意,他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自是十分了解皇上对魏其侯的同情和怜惜,怎么会又突然决意要杀了他呢!大臣们不敢问,可赵成敢,而且他也不想皇上日后会对如今的这一决定后悔。
然而,皇上的回答更加令赵成感到困惑。
“只是,有些事,朕不得不去相信罢了。”
赵成见皇上神情复杂的说出这句话后,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做任何解释,只好将心头的疑虑压了下去,看来皇上有他自己的考量。
在这道圣旨颁布出去的数日前,丞相田蚡曾在宣室内与皇上讨论政事,然而政事谈完后,田蚡不仅没有离开,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彻心知田蚡有话要说,便问道:“丞相可是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田蚡似是在心里抉择了一番后,方才开口说道:“回皇上,臣知道皇上最近一直忧心于卫夫人的病情,所以,臣曾多次派人遍寻名医,然而都没有结果。于是,臣便又亲自去求见李少君道长,可是,李道长却一直对臣避而不见,直到两日前,臣终于得见李少君道长,没想到李少君道长却说…却说……”
“说什么!”刘彻立即问道,言语中尽显焦急之意。
田蚡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李道长说,卫夫人突发此病,实为天意,不是靠药石就可医治的。”
田蚡的话让刘彻一惊,那不就是说谖儿的病药石无医了吗!他突然想起卫子夫见到李道长时的反常,难道真与鬼神有关?想到这,刘彻赶紧问道:“那李道长可有告知舅舅救治之法?”
田蚡看起来十分伤心的摇了摇头:“李道长说完此话后就不再多言,将臣请出了祠堂。”
“那李道长肯定有办法治好卫夫人!”刘彻朝殿外宣来赵成,对他说道:“快去,把李道长请来!”
赵成领命走后,刘彻焦急又满怀希望的等待着李少君,结果谁知虽然等来了李道长,却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
刘彻皱着眉看着面前的小道士,声音低沉的问道:“朕记得,你是李道长的徒弟,为何会是你来,李道长呢?”
李少翁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皇上,家师如今正在闭关修炼,但家师在入关前,曾跟奴婢交代过卫夫人之事,所以奴婢来此是替家师向皇上传达天意的。”
刘彻喉咙发紧,有些紧张的问道:“天意为何?”
李少翁偷偷抬眼观察着一脸紧张的皇上,随后立即垂眼低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声音却充满畏惧的说道:“回皇上,家师说卫夫人之病乃是因为…因为皇上做了有违祖制之事,惹恼了列祖列宗,但皇上作为大汉天子,祖先们不忍责罚,这才降下警示。”
刘彻双眼微睁:“大胆!你的意思是,卫夫人的病是先祖们对朕的警示?”
“正是!”李少翁吓得连忙跪地却极为肯定的说道。
刘彻陷入了沉默,对于李少翁说的话,他的心里是持怀疑态度的。且不论卫子夫的病是不是因为先祖的警示,就算是,刘彻也不愿承认,因为这样就意味着,承认自己做错了。
他可是皇帝,怎么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而且刘彻也不觉得自己有做出过错误的决定。
可是,谖儿的病又该做何解释?
此刻刘彻内心的纠结全呈现在他的脸上,田蚡精明的双目瞥了眼刘彻脸上的表情后,对李少翁暗暗使了个眼色,李少翁心领神会,继续说道:“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回想一下阳石公主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阳石?”刘彻一愣,“这和阳石又有什么关系?”
李少翁抬起头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说道:“皇上,您可还记得,不久前阳石公主突发高烧,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可是灌氏一族斩首后的第二日,阳石公主的病就突然好转了,这其中的深意难道皇上就没有想过吗?”
刘彻顿时语塞,当时自己确实没有深究过,可经李少翁这么一说,似乎这二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关联。
见刘彻动摇了,李少翁趁胜追击:“皇上,灌氏一族在地方作恶多端,违背祖宗礼制,早就引得天人共愤,皇上虽判了他们死刑,但灌氏一族一日不除,上天和祖先们的怒意就得不到平复,这才是阳石公主突发病症的原因,而灌氏一族死后,上天和祖先们的怒意平息了,阳石公主便也病愈了。所以卫夫人的病也是同理,为了我大汉朝,也为了卫夫人,请皇上深思!”
刘彻没有当场表态,可是李少翁的话已经在刘彻心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所以刘彻自李少翁走后,就一直在心里回想着自己自卫子夫生病以来所做出的所有决定,可令刘彻头疼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决定有错的啊!
刘彻想不出来,自会有人帮他想出来,于是很快,魏其侯窦婴意图谋反的谣言便开始时不时的冒出来,甚至还有谣言说魏其侯的那旨遗诏根本就是他伪造的,而且在他的手中还有一份早已拟写好的,待篡位登基后昭告天下的诏书。
这些谣言就像一颗种子一样,在刘彻的心中生根,然后慢慢发芽,而李少翁的话则是一只强有劲的手,将这株芽连根拔起。
如果窦婴就是李少翁所说的,惹怒先祖,降下警示,害得谖儿生病的起因,那么不管这些谣言是真是假,窦婴,都留不得!
于是,一直在狱中苦苦等待皇上将他放出去的窦婴,最终等来了的却是死刑。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一大早都司空狱内就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窦婴双眼无神的注视着地面,他没有露出绝望的神情,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活在人世的最后时刻了,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回转的余地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在这昏暗的牢狱中仿佛是阴间派来索命的使者一般:“窦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窦婴缓缓地转过头,然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怒视着来人,从牙缝中吐出了两个字:“田蚡!”
田蚡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窦婴的愤怒,双眉挑起,声音带笑的说道:“看来窦大人还记得本官,本官听说窦大人已经绝食数日了,这样可怎么行呢,万一到时候在去刑场的路上晕倒了怎么办?所以看在与窦大人曾同朝为官的份上,本官特地给窦大人带来了美酒和饭菜,就当作给窦大人送行了。”
田蚡的话音刚落,便有狱卒将他带来的食盒放到窦婴的身边,可是窦婴看也没看一眼就一脚踹翻了,他的目光始终愤恨地盯着田蚡。
田蚡看着地上被打翻的饭菜,皱着眉一脸惋惜的说道:“哎呀,真是可惜啊,窦大人您这是何苦呢,难道黄泉路上您要做个饿死鬼不成吗?”
窦婴因为气愤浑身都在颤抖,他盯着田蚡恶狠狠的说道:“田蚡,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今天会落得这般田地,全是你在搞鬼!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会一直缠着你,黄泉路上,我要你来陪我!”
田蚡呵呵一笑,对窦婴的话完全不放在心上:“那本官就等着窦大人!时辰也不早了,窦大人似乎该上路了,本官还有要事要处理,就恕不远送了!哈哈哈哈……”
“田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的!”田蚡渐渐远去的笑声中混杂着窦婴愤怒的吼叫声,在这阴森的牢狱中飘荡回响。
渭城大街上,百姓们裹着厚厚的衣服,蜷着身子,忍受着寒冷围观这位曾显赫一时的受刑之人。
窦婴的双眼从面前这些百姓的脸上一一划过,他们一个个凑在一起,指手画脚的讨论着,然而在他们的脸上,窦婴没有看出一丝一毫的同情,也许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就和两个月前才斩首过的灌氏一族是一样的,都是该死之人。
“时辰到,行刑!”
百姓们的声音渐渐喧闹了起来,似乎他们站在严寒中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窦婴平静的抬起头,仰望着灰蒙蒙的太空,自言自语道:“太皇太后,先皇,臣来侍奉你们了!”
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飘落下来,落在窦婴的脸上,凉凉的。
啊~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