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窦婴,李少君。这些人对于刘彻来说,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此刻,刘彻看着竹简上这些人的名字,只觉得无比的陌生。
灌夫和窦婴的死,竟然都是田蚡设下的圈套,还有什么祖先愤怒降下罪责,也是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定窦婴死罪的说辞。以及阳石的早产,谖儿的失声,也是楚服利用诸邑命数做文章导致的
没想到,从那么早的时候起,自己就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还为此疏远自己的亲生女儿,令谖儿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而那个给田蚡治病,驱赶鬼魂的巫师,竟然也是楚服的人。田蚡死后,那个巫师便带着从田蚡府上捞到的财宝逃之夭夭了,而楚服这么做,只是为了让皇后相信,是她的法术让自己身边的重臣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如此看来,这个楚服果然是个洞察人心的高手,她不仅看出了皇后的心结所在,更是对自己和谖儿的性情了如指掌。
如此可怕,如此可恨之人,绝对留不得!
想到这,刘彻猛地合上手中的竹简,面色阴沉的低声说道:“想不到这个楚服竟知道这么多事,看来那位李少君道长跟她交情颇深啊,什么都不瞒她!”
张汤低头缄默着不敢说什么,毕竟楚服所说的这些事,在旁人听来,确实是惊世骇俗。当朝丞相和魏其侯竟然都被小小的术士和巫女算计而死,就连皇上也被蒙在鼓里,这些事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如今,再加上皇后涉及巫蛊诅咒皇上一事,这样一来天下人会怎么看待皇上?他们只会觉得当今圣上无能,而那些觊觎皇位之人更是有了起兵造反的理由!
这些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刘彻脸色越发难看,他对着张汤沉声说道:“楚服所说的证词中提到的田蚡等人之事,切记不可声张,这些竹简也不必留着了,尽数销毁掉!巫女楚服,蛊惑皇后暗行巫蛊之事,所有参与此事之人全部以连坐罪论处,抓捕后一律枭首于市,给世人予以警告!”
“诺!臣遵旨!”张汤立即回复道。
刘彻无力的挥了挥手,张汤便把竹简全部收好后,行了礼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张汤走出宣室后,长长的舒了口气,本以为皇上得知这一切后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皇上虽然愤怒却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是十分冷静的对楚服等人做出了判决。
张汤看了眼手中的竹简,这些都销毁了也好。其实有一件事,楚服虽然说了,可他并没有写在竹简上,那就是田蚡与李少君道长的关系。
当初田蚡被鬼魂缠身,田恬没去找李少君道长而是找了巫师,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田恬早已得知李少君道长当时并不是在闭关修炼,而是已经病卧在床,时日无多了。所以田恬早就知道,所谓的仙术,不过是无稽之谈。
而田恬会知道这些,恰恰是因为田蚡与李少君道长私交过甚,诸邑公主命数之事以及灌夫、窦婴二人之事,都是他们密谋合计出来的结果。可是这些,张汤都没有写在竹简上。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张汤去丞相府以吊唁为名调查田蚡死亡之事时,田恬拦住他的原因。
因为张汤当时已经探查到田蚡与李少君私交过甚,而且他也把这一消息禀报给了皇上,田恬拦住他就是为了让他在皇上问起此事时,告诉皇上,田蚡与李少君私交只是为了长生不老之术,其他的并无交集。
面对田恬的威逼利诱,张汤只好答应,而且在当时的他看来,这件事确实无关紧要,毕竟当时他也未曾查出田蚡与李少君私交过甚的因由。
可是如今,楚服一事竟牵扯出多年前的案件,若是如实写出来呈给皇上,皇上定会想起当年自己的说辞,万一皇上气急再治自己一个失职谎报之罪,岂不是连自己都要遭殃。
两相权衡之下,张汤只好选择这么做了。毕竟竹简一毁,楚服一死,这些事就再无人知道了。虽然张汤有些后悔一时心软让卫青旁听了去,但卫青的性格张汤还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他相信卫青不会说出去,而且这些事情其中的波折卫青也并不清楚,所以被他知道了也无妨。
想到这,张汤微微放心下来。他回头看了眼殿门紧闭的宣室,回想起皇上方才的神色,不得不说,经历了这一次的事情后,他发现皇上有所改变了,似乎已经可以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也能够做到杀伐果断。
在张汤眼里,这才是一位帝王应有的样子。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真是一点都不假,和卫夫人渐渐疏远后的皇上,果然一点点展露出他的本性了。
张汤嘴角一勾,对于皇上日后的作风,他开始隐隐有些期待了。
于是很快,张汤便展现出了他雷厉风行,手段严酷的一面。楚服为皇后施巫蛊之术,祠祭祝诅,属大逆无道之罪,直接被枭首于市,而相连者更是查出有三百余人,全部被诛杀。一时间,连长安城的空气中都隐隐带着血腥的味道。
相关人等被全部诛杀后,刘彻终于在朝堂之上,宣布了对皇后陈阿娇的处置,废后!
此旨令一出,满朝静默,毕竟这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只不过比起这个,此刻他们更关心的是,接下来这皇后之位又会由谁来坐。
椒房殿内,陈阿娇静静的听着皇上派来的有司宣读圣旨:“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听完圣旨,陈阿娇似乎受到打击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好在被一旁的木槿及时扶住了。
她没有听错吧,长门宫?皇上竟让她退居长门宫?那里远离皇宫,荒无人烟,皇上竟让她去那里!
陈阿娇不敢相信,皇上竟会绝情到如此地步!
前来宣旨的有司宣读完后,对着陈阿娇恭恭敬敬的说道:“皇后娘娘,您也听到了皇上的旨意,还请您交出玺绶,早做收拾,明日自会有人来接您出宫前往长门宫。”
见陈阿娇仍呆楞着不说话,有司微微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娘娘请放心,长门宫虽远离皇宫,可皇上也说了,一切都按以往的规矩办事,所以娘娘您的一切用度,都会和往日无二。”
尽管如此,陈阿娇还是没有理会,见此,有司只好看向一旁扶着皇后的木槿,木槿虽心疼皇后,可也知道,落得如今这个地步,都是皇后自己走错了路,于是,她只好吩咐宫人,去把玺绶交于有司。
有司领了玺绶之后,便对着陈阿娇作揖行礼,转身离开了。
至此,陈阿娇的11年皇后生涯,彻底结束了。
卫子夫听着江雀给她说皇上今早的旨令,面色十分平静,这些也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包括皇后退居长门宫,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会是她促成了皇上废后一事。
但是对于皇后退居长门宫,江雀有些不解的问道:“子夫,我记得,按照规矩,皇后被废应是可以继续生活在皇宫之内,只需移居冷宫即可,可是为何皇上竟将皇后逐出皇宫,让她退居到长门宫那么偏远的地方呢?”
其实,对于陈阿娇被废退居于长门宫一事,卫子夫从前世的时候就不清楚皇上为何会这么做,而这一次,皇上仍是选择让陈阿娇退居长门宫,卫子夫隐隐有了一些猜测:“或许,这就是皇上,对皇后的惩罚吧。”
江雀仍是有些不明白,光是废后,就已经是很大的惩罚了,还让她远离皇宫,皇上这是得有多恼怒啊!
其实就像皇后对皇上因爱生恨起诅咒之心一样,皇上对陈阿娇也是如此。他们曾经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兄妹,是彼此儿时的玩伴,甚至最后结为夫妻,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的两个人,可是最后却落得如此结局。
正是因为如此,皇上对于皇后的愤怒才会如此之重,因为对他来说,这就是一种背叛,被自己的亲人背叛!
不然,皇上对于据儿他们的处罚也不会那般惨无人道了。卫子夫不禁悲哀的想道。
见卫子夫眉间又莫名染上悲伤的情绪,江雀有些担忧的问道:“子夫,你是想起了什么吗?怎么会这么难过?”
卫子夫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又在为前世之事伤神,连忙摇头轻声说道:“我没事,对了,窦长公主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江雀回复道:“那日窦长公主从太后那出来后,就直接回了府,对于皇上今日的废后旨意也没有任何的表示,听说好像是因为窦长公主那日回府时不小心淋了雨,结果生了病,如今正卧病在床。”
生病?只怕是心病吧。窦长公主定是在太后那栽了跟头,而陈阿娇被废,他们为了自保,只能接受,毕竟皇上没有为此累及家族,已经算是皇上对他们的恩典了。
卫子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轻轻的说道:“看来,这场雨,就快停了!”
第二日,后宫之中一大早便开始骚动起来,因为今日,皇后陈阿娇就将脱去华服,离开皇宫,去往那荒无人烟的长门宫。
很多后宫的夫人们都想去看皇后的笑话,可是皇后毕竟是因巫蛊被废,此刻过去,只怕会受到波及,所以她们都只好选择对其退避三舍。于是,皇后离宫,竟没有一个人前来为她送行。
陈阿娇凄楚的看着宫人们把自己的物品收拾打包好,一样样搬出椒房殿。她环视着这个她住了十一年,此刻变得有些空荡荡的华美宫殿,不禁在心里想到,不知日后会是谁入主这里。
“卫夫人?”听到木槿嘴中说出这三个字,陈阿娇顿时心生恼怒,扭头对木槿斥责道:“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卫子夫当上皇后的!”
木槿被陈阿娇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她连忙指着殿外的方向无措的说道:“不是…娘娘,您看殿外……”
陈阿娇疑惑的朝着殿外看去,结果瞬间愣住了,那站在殿外的,不是卫子夫还会是谁!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来为她送别的,竟然是卫子夫,只不过这卫子夫恐怕并不是来送别,而是来看她的笑话的吧!
想到这,陈阿娇立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着卫子夫大声说道:“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本宫也不需要你的可怜!你若是来看本宫笑话的,还是死了这条心赶紧滚吧!”
木槿万分心忧的想要阻止陈阿娇,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她对卫子夫这般说话,万一卫子夫一个生气,想要做些什么惩罚皇后,也完全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木槿很是紧张的看向卫子夫,却见她面色平静,似乎对于皇后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木槿看不透卫子夫此刻究竟想要做什么,只好紧紧的盯着卫子夫,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然而卫子夫走到陈阿娇面前后,对于陈阿娇的怒气和敌意完全视而不见,十分平静的说道:“皇后毕竟是妾身入宫后第一位让妾身明白,皇宫是个多么危险的地方的人,所以,妾身特意来为皇后送行。”
闻言陈阿娇冷声说道:“卫子夫,你什么意思?你是想告诉本宫,你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吗?本宫告诉你,最是无情帝王家,本宫今日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明日!你不要以为皇上会一直宠着你,总有一天,你会变老,变丑,到时候皇上身边美人众多,你觉得他还会再继续宠着你吗!”
对于陈阿娇的话,卫子夫没有任何的恼怒,反而异常的平静,就好像她并不反驳陈阿娇所说的话一样,木槿有些诧异的看着卫子夫,她实在看不明白,卫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卫子夫注视着陈阿娇愤怒的双眸,十分冷静的说道:“皇后说的对,您的今日,确实很有可能会成为妾身的明日,妾身也明白,帝王的宠爱就如那过眼云烟,随时都会散去。妾身今日来此,并不是来看皇后的笑话,也不是来向皇后炫耀,只是想要和皇后说几句话。”
面对如此异常冷静的卫子夫,陈阿娇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卫子夫也不予理会,继续自顾自说道:“皇后,您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么多年来,您只是在自己折磨自己。我从未想过要与您争斗,甚至打从一开始,我就从未想过要留在宫中,当初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离宫的。”
“但是,命运总是会喜欢与我们开玩笑,我与皇上之间,发生了太多的阴差阳错,结果最终,我又回到了这里。所以,我理解皇后,因为我知道,您对皇上的爱不比我少,甚至比我更甚。没有人会想要与别人去分享自己的夫君,可是皇后,我们的夫君不是别人,他是皇上,是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我从不否认您对皇上的爱,也知道您想要挽回皇上的心,可是您用错了方法,您更不应该为此葬送掉那些无辜的生命!您恨我,可以直接冲我来!您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我二姐!”
陈阿娇错愕的看着卫子夫,这些话,从来就没有人对她说过,她更没想到的是,跟她说这些话的人,竟然会是她最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