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被抛弃的空虚忽然涌上心头,散兵看见自己的双手变得透明,一点点蔓延到他的手臂上,就像是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他这就要消失了吗?
他这令人百般诟病利用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吗?
茫然在短短几秒侵蚀了散兵的内心,紧随而至的便是惊慌与恐惧。
直到这时候,散兵才猛地意识到。
他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就此消失在世上了无痕迹。
从得知当年真相和博士对自己的谎言开始,散兵对自己的厌弃从未有一刻停止过,那种为什么还不死,活着有什么意义的念头一直在他千疮百孔地心里肆意滋生,不断蔓延。
他的诞生不受任何人的期待,是因为一行眼泪,他的母亲就厌弃了他,将他关在暗无天日、一成不变的借景之馆内。
他不明白自己诞生的意义何在,空荡荡的胸口昭示着他的残缺。
他懵懵懂懂一生受困于一室红叶之内,没有人记得他。
哪怕后来他为人所救,有了朋友,看到了外面风景,体会到了喜怒哀乐生死别离,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也依然让他清醒的明白,他与所有人都不同,他是被厌弃的工具,没有灵魂,亦没有心脏。
真相揭露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什么自己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他,他曾经的那些伙伴或许不会如此。
他无比厌弃自己,厌恶自己的存在。
可当如今他真的意识到自己就要消失了的时候,心里却忽然产生出了恐慌情绪。
他不太想死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认真将绳索系在他手腕上的男人,想起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记起他曾经兴高采烈的对旁人说自己是他弟弟的样子。
风在耳边猎猎作响,他飞快的坠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散兵眼角泛起血一样的红,哪怕双手已经透明,也死死抓着那根绳索。
他不要消失!
他不能就这么消失!
他还没报仇,他还没得到新生,那个人说过他会有新生的!
他怎么能就这么消失不见!
他不甘心!
林晔!!
胸腔中似有火焰翻腾而起,呜呜的风声里似乎有些别的声音响起,散兵没时间探寻,他死死抓着那根绳索,五指掐入肉里,鲜血顺着掌心流淌,顺着他的手腕滑落。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儿,低低的闷哼声从上方传来。
散兵一僵,抬头看去。
四周的黑暗顷刻褪去,露出破碎的岛屿檐壁,林晔金色的长发从边缘坠落,辫子尖儿上的神之眼熠熠生辉,如同黑暗里灿烂的灯火。
林晔单手抓着他的手腕儿,另一只手撑着岛屿边缘,额头冷汗岑岑,咬牙用力,将他从岛屿边缘拉了上来。
散兵跪坐在草地上,看着林晔仰躺在旁边大口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如纸,抓着他手腕儿的手并没有放开,掌心里渗出冷汗,粘湿了他的手。
林晔呼哧呼哧喘着气,手背上青筋暴起,抓着散兵的手却没怎么用力。
他竭力忍着本能反应,不停地在心底骂娘。
他奶奶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林晔真是恨透了。
这要是系统随机的发作时间也就算了,这要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使绊子…
林晔咬牙切齿,别让他知道那孙子是谁,不然非得带着人揍得他爹妈都不认识不可!!
散兵跪在地上喘匀了气,才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
林晔不对劲。
很不对劲。
散兵挣了挣,轻而易举甩开了林晔抓着自己的手,起身想要看清林晔的脸。
林晔连忙另一只手挡住脸,哑着声音轻咳两声:“别动,休息会儿。”
他的语气四平八稳,带着点儿懒洋洋的味道,像是个没走几步就耍赖说累了的泼皮无赖,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尾音细细的颤抖。
散兵皱起眉:“你怎么了?”
林晔咧开嘴笑了一声:“刚爬山爬累了,给我缓缓。你坐着,别动。”
如果没有最后那句话,散兵还没什么。
可那句“你坐着,别动”一出口,散兵立刻就觉得不对了。
散兵和林晔认识的时间不长,没有摩拉克斯那种千年的交情,但对林晔的某些性格也是了如指掌驾轻就熟。
林晔有时候看着很皮,很不正经,但其实底子里是个很克制的人,他不会专门让谁在什么时候非得做什么。
在个人私事上他从不多管闲事。
一般这种时候,林晔自己懒,更懒得管散兵想干嘛。
多半就是他自己在这儿躺着随便散兵去哪儿乱逛都可以。
可这一次他让他别动。
这或许在别人看来不是什么命令词,可散兵却觉出不对。
他一声不吭伸手去抓林晔挡住脸的手。
这一抓才发现林晔竟然在出冷汗,不仅手心出了汗,身上也有,弄得他皮肤湿淋淋的。
“你到底怎么了?”散兵皱着眉,用了点力气想要扳开他的手。
林晔轻轻吸气,无力道:“祖宗,你轻点。”
散兵一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开他的手看着他苍白的脸,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你受伤了?”
“没。”林晔立刻反驳。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受伤!要不是那该死的代价,他现在已经快快乐乐地跑去见奥罗巴斯了!
“那是怎么回事?”
林晔抿抿唇,有些沉默。
散兵眯起眼睛打量林晔。好像上次醒来后,林晔脸色就不大好了。他那时候以为林晔和神樱树缠斗受了伤需要调养,所以没觉得怎么。
现在才猛地意识到,林晔这脸连苍白了三个月。
什么伤能连着三个月都好不了?
散兵疑惑,心中惊疑不定。
“我真没事。”林晔呼出一口气,颤颤巍巍从地上坐起来,叹了口气。
散兵当然不可能相信他说的话,眯着眼睛看他,眼神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