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
林晔才从天守阁出来,他脸颊被酒熏得微红,那双灿阳一样的眼睛里沉淀着醉意,只是步伐却依然稳健。
他独自一人穿过逐渐苏醒的街道,看着人们走出家门,或是工作或是访友亦或者外出。
明亮的晨光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名为希望的光晕。
回到旅店,林晔鬼使神差地在散兵门前停下,微垂着头,碎发从额前滑落几缕,令他整个人多了几分颓然的美感来。
他回忆起雷电真说过的那些话。
整整一夜,他都想要从那些话里找到一些熟悉感,可是大脑空空荡荡,就好像一朝被搬空的房间,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四面规规矩矩的框架。
一切就好像一个故事一样。
可潜意识又在告诉他,这一切都很可能是真的,以他林晔的性格,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他视野之内或是他认识的人,更何况那个人是像散兵那样的,被残酷命运裹挟着在黑暗里沉浮的孩子,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就此消失,或者从此都被丢弃在谁也看不见的深渊里。
他做不到这样旁观可怜人的生死。
林晔觉得很头疼,倒不如真的让所有人都忘记,再也记不起来得好,这让他还能少一些纠缠的牵绊。
可偏偏有人还记得,雷电真记得,雷电影记得,就连散兵也有着模糊的记忆。
“……唉。”
林晔长长叹息,眼底醉意之中弥漫出深深地疲惫。
他转身,准备返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面前的房门忽然从内被打开,散兵一贯冷淡的脸出现在视野中,让林晔当场愣住了。
他尴尬又僵硬地站在原地,与散兵对上视线,半晌后才抬起手挥了挥:“早安。”
散兵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回应他的打招呼,只是在盯了他好一会儿后,忽然后退几步,将门拉得更开了:“进来吧。”
林晔站在门口发呆,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走进房间。
直到身后房门咔哒一声脆响,林晔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理由走进这间房间,他连自己的心都还没有理清楚。
林晔转头,再次对上散兵古井无波的脸,依旧是对方先开口:“你在门口站了那么久,总不能只是想站着吧?”
散兵的语气很冷淡,但却意外地少了很多针锋相对,似乎这一个对林晔很重要的夜晚,对他也同样重要。
林晔呃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站着。”
散兵抱手看他:“直觉。”
林晔有些迷惑,心想散兵的直觉什么时候这么准了。
散兵却已经越过他,走到了桌边坐下,目光看过来:“你喝酒了?”
心中一阵疲惫涌上来,林晔忍不住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也走到桌边坐下,深深呼吸:“是啊,喝了一点,不碍事,我现在还很清醒。”
散兵似笑非笑:“酒量不错。雷电将军对你真好,竟然让你陪她喝了一夜的酒。”
“毕竟我救了她的命。”林晔抿抿唇,眉眼都是疲惫,金色的眼睛在此刻变得更加透彻,金色褪去许多,更显出几分太阳的苍白来。
“我从荧那里听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散兵眼神微暗。
林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在北斗船上的时候的事,扯了扯嘴角:“有什么收获?”
“有,我大致确认了我忘记的那个人是谁。”散兵紧盯林晔的眼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
林晔有些惊讶,要知道荧知道的可没有雷电真多,散兵能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分析出来答案,是挺厉害的。
关键是这孩子之前还一脸十分看不惯他的样子。
“你应该知道的比我更多吧?”散兵没说自己猜的是谁,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林晔。
林晔不会发现,他放在桌下的手此刻已经捏得紧张得骨节发白了。
散兵在等,等一个他早已有数的答案。
他想亲耳从林晔口中得到那个答案。
林晔沉默须臾,再次抬手揉按眉心,略显茫然地发了会儿呆,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是。我基本能确定,你忘记的那个人…是我。”
“咔!”
关节按压发出脆响,散兵心彻底落了地。
他无法形容自己现在是放松,还是紧张,亦或是生气,总之有很多情绪正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散兵紧盯林晔。
林晔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上散兵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我说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吗?”
散兵抿唇,双拳轻轻颤抖。
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忘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今当他想要回忆之前的事情时,胸腔里总会若有似无地涌出悲伤、恐惧等负面情绪,好像在忘记前他正在经历某件让他痛苦万分的事情一样。
“雷电真说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林晔看着散兵的样子,嘴唇动了动,轻声道。
散兵抬眼看他。
林晔扯出一个笑容:“她说,该记得的总会想起。所以还是不要强迫自己去想了,…林醒。我虽然已经不记得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意义,但我觉得当时的我应该希望你能清醒一点,不要回望过去,多看看现在和未来。”
散兵眼睛眯起眼,紫色的眼眸里毫不掩饰反感和愤怒:“你以为给我起个名字和我一起经历些什么就能说教我了?”
“……没有。”林晔无奈。
“那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在重新想起来的那天前,你都没资格说这种话。”散兵豁然起身,眼神里充满了阴鸷。
他看上去对遗忘本身十分厌恶。
林晔抿抿唇,沉默了片刻,也站起来,抬手想要摸摸散兵的头。
散兵敏锐的避开了,眼神凌厉地看着他。
林晔的手在半空顿了几秒,默默收回来,叹息:
“我知道你很生气,…阿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至少你现在自由了,不用因为记忆的牵绊被困在任何地方。
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往后你可以做自由的鸟,没有线会牵着你了。”
“你想甩开我?”散兵瞬间危险地眯起眼睛,咬牙切齿。
林晔抿抿唇,长长叹息:“我没有。……唉,算了。你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未来,我不会干涉你什么的。”
散兵气得肩膀轻轻颤抖。
林晔第三次掐着自己眉心,疲惫道:“我去休息了,你好好考虑。”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