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初八日,淮南王府宴请军中将领。
“如此声势,不会引起圣上的忌惮吗?”看着满室宾客,跟随顾蓁站在内堂向外观望的雁翎低声问道。
“淮南王府是要收敛锋芒来规避圣上的忌惮,但是整个大齐不只这一家藩王。”顾蓁一错不错地盯着厅中宴席进行的情况:“若是表现得过于软弱,难免让别人觉得好拿捏。”
顾蓁点到即止,雁翎却已经明白这个“别人”指的就是当今圣上。新帝忌惮三位藩王,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她跟随在顾蓁身旁,偶尔也能听到些有关于民生朝局之事。
但是西域不断来犯,北朝又虎视眈眈。若不是有这几位藩王挡着,新帝的帝位恐怕都坐不稳。
先帝在位之时还好些,但自从新帝萧弘继位,大齐朝廷的武将和诸位藩王更加亲近的现象便越来越显着。
试问哪一个帝王会容忍自己的朝臣不以自己为主?可是,他却不得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然后一边如鲠在喉一边表现得云淡风轻。
“小姐,要不要让芙蕖她们上来?”雁翎见演百戏的人已经退下,厅中的气氛也已经热闹起来,便出声建议道。
“等上一刻钟再上去。”
“是。”
约一刻钟之后,四个未戴簪钗、身穿甲胄的女子步入厅中。一进入,便吸引了在座数十位军中将领的目光。
顾蓁的眼中涌上一丝赞许,这四人,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芙蕖以眼神示意乐师奏乐,乐声也不似平常舞乐那般柔媚和煦,而是带有一种铿锵之力。
接着,便看到她们四人不知从何处变出四张面具遮住面庞,然后开始舞动。
四人虽都是柔媚女子,但穿上甲胄带上面具之后却瞬间变成了上阵杀敌的女将。一招一式都透着凌厉厚重之感。
厅中原本热闹的氛围很快被压下,随着舞乐的进行逐渐变成庄严和激愤。顾蓁甚至看到,坐在最前排的一位将领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水微微洒出。
一舞结束,自是赢得满堂喝彩。
芙蕖等四人已经走出前厅,众人的喝彩之声仍未断绝。
……
亲眼看着宴会顺利结束,顾蓁才带着雁翎从前院返回自己的寝居。
“小姐小心!”正走着,顾蓁突然被雁翎拉住手臂向后扯去,身子控制不住地一个踉跄。
葛怀毅提着酒壶从一个岔路口转弯,拐角处正好有一座假山,所以他并未看见正走过来的顾蓁主仆。
不期然听到了一声惊呼,转头看去,就见一名姿容绝佳的女子被另一名女子拉着身子向后倒去。
他下意识便要去搀扶,但手却被那女子偏身躲开。
顾蓁原本即将站稳的身子,因为躲避来人的手再次不稳,连带着雁翎一起倒在了地上。
“姑娘可安好?”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男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
葛怀毅的搀扶被顾蓁和雁翎理所应当地当成了无礼之举,所以他的话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姑娘是这淮南王府的舞姬?”见顾蓁从地上起身之后来不及掸去衣裙上的尘土便立即向前走去,葛怀毅再次出声道。
但是这一次,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看着匆匆走入拐角的二人,葛怀毅的眼睛眯了眯,然后抬手将壶中的最后一口酒饮下。
他不耐席上的喧嚣,便提着酒壶独自来到了外面,估计着宴会差不多结束才往回走。没想到,居然能在中途遇上如此角色。
他这个人,除了打仗之外,所爱无非美酒与美人。但见过诸多颜色之后,也不免有些厌倦。
方才那女子花容失色的模样,却是让他心头一荡。
没想到淮南王府还养着如此姿容的舞姬。
思及此,葛怀毅立即抬步去往前厅。向主人家讨要一名舞姬着实不算什么难事,但也正因如此,任谁都能轻易讨来。
那般姿容的女子,上了心的定不止他一人。
若是让那些大老粗抢了先,岂不是暴殄天物?
回到厅中,葛怀毅见席上众人已经走了大半,心中愈发担忧。见萧穆尚在厅内,他立即走上前去:“少将军。”
“你跑去了何处?”萧穆和他对话,语气中少了对待其他将领的客气,多了几分熟稔。
“这个不重要。”葛怀毅也不再装模作样,开门见山道:“今日宴席是否有舞姬助兴?”
见萧穆点头,葛怀毅更加肯定心中猜想:“那可曾有旁人向你讨要?”
“不曾。”
“那便好,那便好。”葛怀毅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继续道:“阿穆,看在我俩数次结伴出生入死的交情上,能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据我所知,你府中只媵妾便有十余个,舞姬更是不可数。”就像葛怀毅所说,他们是一同出生入死的交情,萧穆岂会不清楚他的脾性。
葛怀毅此人有勇有谋又重情重义,但唯独有一条萧穆不能苟同。
那就是他这个人,极爱美人,同时又极为喜新厌旧。不论容貌才情如何绝佳的女子,在他眼中都和一件漂亮精致的花瓶无甚区别。
美则美矣,但却是能随时舍弃的东西。
所以他每次从边关回到建康,都要先到各大青楼乐馆坐上几日,总要带回一位或几位新的媵妾或是舞姬。
对此,萧穆曾多次劝说:“你如此好色,小心某日跌了跟头。”
葛怀毅却不甚在意:“他们于我,不过是一时的好奇,之后便很少能近我的身。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个我还是懂的。”
如今他一说起舞姬之事,萧穆自然立即会意。
“美人怎么会嫌少呢?”葛怀毅道:“况且我方才遇见的那个,绝对是少见的姿容。”
“这句话,我听你说过不下十次。”
“这次真的不一样。”葛怀毅有些急切:“阿穆,你就将她给我吧。”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这些舞姬,你都不能带走。”
“为何?”葛怀毅十分不解:“你们花多少钱买来的,我用双倍……啊不,三倍的价钱将她买回来可行?”
“不行。”不论葛怀毅如何讨要,萧穆给出的答案就是两个字——不行。
将芙蕖、阿难、麦娜尔和离芷等四人买回来的时候,顾蓁就已经跟他求过,这四人不论何人跟他讨要,都不能将其送人。
来到淮南王府以来,这还是顾蓁第一次有事相求,他怎会有不应之理?
更何况,在他答应之后,还得到了顾蓁主动的一吻。
两人虽然同床共枕一月有余,但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他半夜之时将她拥入怀中。
第一次被女子吻上面颊,并且还是自己心仪的女子,萧穆到现在似乎还能想起那小姑娘柔软的唇瓣轻轻印在自己侧脸之上的感觉。
那一刻,他险些把持不住。
在萧穆处无功而返,葛怀毅略带郁闷地出了淮南王府……
“小姐可有受伤?”即将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雁翎才扶着顾蓁停下脚步,为她掸去裙摆上的灰尘。
“并未。”
“也不知是哪家的浪荡子,竟然如此不知礼。”
看着雁翎气愤的模样,顾蓁不在意地笑了笑。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才想起,那人方才手上似乎是提着一只酒壶,看来应该是醉了。
而且那转角处还隔着一座假山,没有看到她和雁翎也是正常。当时向自己伸手,也可能是要搀扶。
是她太过敏感了,自从来到淮南王府,她处处谨慎小心,生怕有一丝错漏。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小姐。”
在宴席上表演结束的四人,已经回到萧穆和顾蓁所居住的院落。见顾蓁和雁翎走过来,便跟在她们身后进了内室。
“你们四个,之后便和雁翎一样跟在我身旁,一切听从雁翎吩咐即可。”顾蓁对着四人说道。
“是。”四人齐齐应答。
“离芷。”
离芷无法应答,便向前走出一步,微微屈身表示听后顾蓁吩咐。
只听顾蓁道:“你帮我调一位有安神效用的香,味道不要太过厚重。”
和淮南王妃相处多了起来,顾蓁才得知她时常会夜间难眠。
离芷再次屈身,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定。
顾蓁来淮南王府的时候没有带嫁妆,但是顾际常为她准备的嫁妆却一分都不会少,毕竟她如今是整个顾氏和淮南王府之间的纽带。
在她母亲张氏原来的嫁妆之上,顾际常又陆续为她添了不少。所以虽然比不上顾蕴,但她手中的财产也是一笔不容小觑的数目。这些,一直是顾均在打理。
嫁妆之中的田产和珠宝等转手很是容易,那几十间遍布建康和湘州的铺子要接手起来才麻烦。好在顾蓁发现,雁翎在经商方面有着不亚于顾蕴的天赋和兴趣。
所以,她毫不心虚地将原本要转到自己手中的那些生意直接交到了雁翎的手中。
如此一来,雁翎便不再能像之前那样空闲,日常所要做的琐事便落到了芙蕖等人的身上。
来到淮南王府已经月余,顾蓁尽职尽责地做着一个新妇该做的事。打理内宅事务,孝顺长辈,照顾弟妹。
齐帝和各位藩王之间对战的爆发,差的仅仅是一根导火索。但是这个导火索,却迟迟不肯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