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了一天的淮南王府终于在深夜归于静谧,顾蓁和萧穆也在亲自送走那位贵客之后回到芃芜阁。
“宇文愈此来目的何在?”两人都洗漱完毕一同依靠在软塌之上时,顾蓁才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
和宇文愈接触一天之后,那人给她的感受十分明确——深不可测。
棣棠同样是是深不可测,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自己太过自信,便无形中有些俯瞰众生、纵览一切的感觉。当然,他有那样的资本。
而宇文愈不知经历过什么,身上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阴鹜和沉重,任谁都不想也不敢太过亲近,或者说亲近不得。
这样的人,身边只能有盟友,不会有朋友。
“朝廷开始派人暗中接触北朝了。”萧穆言简意赅,一句话将宇文愈亲自来南朝的原因交代明白。
闻言,顾蓁沉声道:“他们想借助北朝的兵力?”
萧穆不置可否。
顾蓁见此,眉头紧皱。
淮南王府掌控百万兵马,再加上滇南王府,名义上能够让萧穆调配的兵马超过大齐原本在编制的兵力的七成。
按理说,他想推翻朝廷,除却名声的阻碍之外应当是轻而易举。可是起兵一年有余,虽说淮南军攻城略地势不可挡,可是也远远没有像理论上那样轻松。
原因便是,萧穆能够调动的进攻的兵马,远远不像理论上那样多。
滇南王府本就驻守在大齐南境,手下的兵马基本上全部都用作边防,能够自由抽调的不超过十万人。大齐战事一起,周遭个藩国虎视眈眈,边防自然要更加坚固。
没有谁希望自家的乱子还没理清,却先让别国进来分一杯羹。
同理,淮南军负责驻守的和西域接壤的西域边境,更是要时刻防备本就大小摩擦不断的西域兵马。
淮南王府近半数的兵马都驻守在边境,如今内战起,原本的防御足以震慑西域各国已经算是幸运,更遑论再从边境抽调人马过来应援。
所以如今淮南军能够向着建康进发的,满打满算不过五十余万人马。陆续崛起的起义军,规模小的几千上万人,规模大的数万或者上十万人。
而有了原本镇南王林介手下的兵马,朝廷能够调动的兵只会多余淮南军而断不会少。在这场博弈中,实力最为雄厚的是朝廷。
他们在这里对着他国千防万防,龙椅上那个蠢货居然有心招别人进来!
若是此刻萧弘在眼前,顾蓁真的会忍不住指着他的鼻梁骂一句“蠢货”。
为了对付淮南军而将外人招进来,就算赢了又能怎样?那些人进来容易,你给他让条道即可。可是离开的时候呢,也会这么容易吗?
别说分一杯羹,他不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已经算是仁慈了。
如今朝廷掌管兵权的是萧允,本来以为她还挺聪明,如今看来也不过跟她兄长一样是个长着聪明相的蠢材。
“愚不可及!”顾蓁实在那人胸中憋闷,猛地将刚随手拿进手中的书摔在了软塌上。
萧穆无声地捡起软榻上的书,转身放到一旁。然后附上顾蓁的手,缓声道:“淮南军迟早会面对这这局面,如今不过是早来了一些。”
“你早就预想到了?”顾蓁问道。
萧穆轻轻点头:“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早。”
他原本预料的,是当淮南军逼近建康、朝廷被逼到死角的时候才会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如今明明是他们占着优势,却还是想到了这一招。
不知是该怒骂萧弘太过愚蠢,还是感叹淮南军给别人的震慑太大了。
“萧弘勾结的,是北朝朝廷中宇文愈的对家?”顾蓁快速整合脑海中关于北朝朝堂的信息,可以说是顷刻间得出了这个结论。
“夭夭就是聪明。”萧穆此言自然有缓和气氛的目的,但是也是由衷的想法。顾蓁对于朝堂之上势力倾轧反应之敏捷,连他也甘拜下风。
“萧弘派人求助的,是北朝皇帝元亨。”萧穆将昨日得来的消息简言告知,“如今的北朝,宇文家一家独大,宇文愈大权独揽。
魏帝元亨为巩固自己的地位,竭力拉拢除宇文家之外的其他家族。其中,以郑家实力最盛,也最得元亨信任。
再加上其他几个大大小小的士族以及朝堂之上效忠正统臣子,基本和宇文家族呈分庭抗礼之势。”
昨日从天色微亮坐到日上中天,宇文愈大半时间都在和他“闲谈”。而闲谈的内容,则是两人你来我往向各自述说周遭“风土人情”。
其中多半都是宇文愈在说,说的便是这北朝朝廷之上的风土人情。
“宇文愈此人看似沉稳,实则孤高。”顾蓁评价道:“恐怕除了和宇文家交好的士族,北朝的臣子极少在其麾下吧?”
“正如夭夭所言。”萧穆示意其继续说。
“不向别的权臣那样收拢党羽,却能跟朝廷抗衡。”顾蓁道:“靠的只有一样。”
“兵权。”萧穆替她将话说完。
然后补充道:“北朝兵权,至少有五成握在宇文愈手中。”
“他来找你,是结盟吧?”顾蓁的思绪转的极快。
得到萧穆又一赞赏的目光之后,她继续道:“你没答应?”
虽然是问话,语气却像是在陈述。
“请他出兵,无异于引狼入室。”萧穆道:“两个萧弘加起来,都未必敌得过这头狼。
先走了捷径,然后再和狼争夺战果,我何苦来哉?”
萧穆说的还算轻了,在他心中,别说两个萧弘,再加上两个都未必有宇文愈难对付。男人对男人的直觉,有时候只需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尤其是他和宇文愈一样,都无意隐藏野心抱负。
“宇文愈想必也是无奈。”顾蓁道:“明知道你会拒绝,却还是要亲自走一遭。”
倒不是说他贪欲过重,想要趁机分一杯羹。而是萧弘那个蠢材的举动,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
魏帝一旦和萧弘达成协议,不管南朝最后得胜的是谁,北朝军队回去的时候绝不会空手而归。
到那个时候,北朝朝堂之上的天平会无法逆转得向魏帝一方偏去。朝堂之上的倾轧,一分则是千里。宇文愈定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你没有答应,他怎么说?”顾蓁好奇道。起码自她看见宇文愈开始,那人一直是较为平和的状态,并未见些许不虞更毋论恼羞成怒或是焦急不定。
闻言,萧穆脸上出现一丝玩味,同时也是戒备。他看向顾蓁,开口道:“他说不急,等着我亲自开口。”
宇文愈的原话是这样的:“在下知道萧兄不是萧弘之流,可是有时候往往天不遂人愿。到了危急时刻,总要事急从权不是?”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顾蓁道。在她的预想中,遭到萧穆的拒绝之后,宇文愈应当从另一头入手,极力阻止魏帝出兵。
可是这句话,守株待兔的意味挥之不去。
难道,他还有什么旁的计划?或是这其中有淮南王府不知道的隐情?
萧穆拦住顾蓁的肩膀,将其拥入怀中。温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忙了一天,你该休息了。”
闻言,顾蓁缓缓压下脑中有些纷乱的思绪。将宇文愈那句话归到聪明人都喜欢故弄玄虚上面。
但是一年之后她才意识到,今日宇文愈这句话并非故弄玄虚。到最后,宇文愈的兵马还是进入了南朝境内,用的,却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方式。她竭力转圜、阻止、暴怒,终究还是没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