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情况果然不出顾蓁所料,城下的敌军在保持了半日的平静之后,于正午时分再次发动进攻。
“盾牌,盾牌!”流矢如黑雨斜飞而下,城墙上方顿时陷入兵甲撞击、大声嘶喊、脚步往返的沸腾之中。
“王妃,小心!”顾蓁被萧充拉住手臂猛地撤向一旁,下一瞬,一根黑身白羽的箭矢落在她身侧。
“王妃,这里太过危险,属下护送您下去。”
顾蓁没有动,而是开口问道:“萧充,你估计……还能撑多久?”
此时第一波箭雨停下,敌军用云梯攻城的声音传来。萧充望城墙处望了望,回答道:“最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啊。”顾蓁默念一遍,似乎在考量半个时辰的长短。过了约有半刻钟,她抬头看向萧充:“去将郭敬军叫来。”
“是。”
……
“什么?”若不是身上负伤,郭方听完顾蓁的话之后可能要跳起来。
“王妃,为何?”对于军人来说,最大的耻辱是叛变,其次便是投降。至死不降,战死也不能投降。
所以听到顾蓁要他开城投降的话之后,这位耿直的将军一时间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淮南王妃。一直以来的服从和敬佩,也瞬间被暴怒代替。
“你守城,守的是什么?”顾蓁问道。
“守的是城中数万百姓!”
“所以你想要他们更多地活下来,还是想看着更多人送命?”
“自然是想要更多人活下来!”
“那就听我的,开城投降。”顾蓁道:“不惹怒他们,才能保证更多的人活下来。”
“可是……”郭方只是耿直,而并非愚钝。听完顾蓁一番话,自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要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在他驻守的城池中,淮南王妃被俘。而他没有战斗至最后一刻,这是莫大的耻辱。
“郭将军,记得你最终的职责是什么。”顾蓁道:“你要守护的是数万城中百姓,而非你作为武陵城驻军统领的荣誉。”
“是。”郭方抱拳颔首,大声喊道:“卑职遵命!”
“顾际棠怎么样了?”顾蓁问道。
“回王妃,”萧充回答道:“被流矢所伤,但是没有伤在要害。”
要么说祸害遗千年呢,顾际棠被捆着吊在城墙之上,显然一个人形靶子。但是万千流矢飞过,硬是没能将他的命带走。
“把人拉上来,处死。”
满腔愤怒已经完全散去的郭方,再次抬头看向顾蓁。从第一日踏上城墙开始,这位年轻的王妃的神态和语气,就从来没有变过。不论处于何种情形,旁人都很难从她的言行举动中判断出她当时所想所感所思。
不论吩咐、命令或是勉励、叮嘱,语气永远保持着让人安心的云淡风轻。即使她此时说出的话,是要一个人的性命。而且这个人,是背叛了她的至亲,是将她陷入生死绝境的罪魁祸首。
“是。”萧充不做迟疑,立即转身走向悬挂顾际棠的城墙处。
“郭将军,”顾蓁道:“开始准备吧。”
“是。”郭方再次抱拳,看到萧充提着臂膀和大腿处各插着一支羽箭的顾际棠大步走过来,然后转身去准备……献城投降。
可是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声尖叫传进耳畔。在一片混乱之中,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援军!援军到了!”站在最高处的旗手似乎是不打算再要自己这副嗓子了,“援军到了!是援军到了!”
顾蓁也是怔愣在原地片刻,然后才疾奔出去。趴在沾满人血和灰尘的石壁上,努力向外眺望。
只见越过围城的敌军,另有一直军队从后方如黑色潮水般涌来。似乎是瞬间,便能将中间的敌人淹没。
“援军来了!再坚持片刻,”这一次,是郭方几乎喊到失声的声音:“给我打!”
原本已经到达极点的守城士兵,似乎在瞬间重生。长刀、长枪、长剑,是金属刺穿甲胄穿过血肉的声音。
武陵城被围整整一月,这三十天当中的屈辱、痛苦、惊慌、牺牲,似是要在这短短的几刻钟时间全部奉还回去。
“王妃,是二公子和葛将军带领的兵马。”看清对面的大旗之后,萧充激动难掩。只知道自己喊话之时喉头有些酸涩拥堵,而没有察觉出他已经红了一圈的眼眶。
顾蓁放在石壁上的手下意识地抓紧,向来一尘不染的指甲缝藏进了石头表面鲜血和尘土混成的污垢。
负责抵御陈珖的淮南军没事,武陵城也没事。最终,他们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萧乘和葛怀毅带领援军赶来之后,围困在武陵城下的敌军立即决定不再发动进攻,而是想要撤离。
但是他们怎么会有这个机会?
郭方见敌军不再进攻,立即下令守城的将士出城迎战。
于是乎武陵城剩余的数百将士,和从后方赶来的上万大军,一起将围城的敌军逼进猎网,进行单方面的屠杀和泄愤。
城墙之上的顾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下的战况,终于意识到:原来敌人的血,真的能引起兴奋。
……
“小姐。”阿琉猛地推开房门,“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当真!”顾蕴脖颈处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一长一短、一粗一细的两道,乍看之下有些触目惊心。
“真的!”阿琉自幼习武,极少跑成此刻气喘吁吁的模样,“是真的,葛将军和二公子率军来援。”
“随我去城门。”顾蓁原本倚靠在床头看书打法时间,闻言立即起身下地。
府医说她的伤势已经无碍,阿琉自然不会阻拦。
顾蕴穿上木屐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在房中养病,起床之后只是简单地打理了一下。遂又坐到妆台前,伸手依次打开台上整齐摆放的六个木匣子。
这里是是六套搭配好的头面首饰,是阿元和阿初出生之时萧乘回到淮南王府,临走之前替她配好的。
六套,看上去挺多。但是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半年,也就是每一套她都轮换着佩戴了大约一个月。每次清晨梳妆的时候,她想的最多的就是阿乘哥何时能回来,这些她都有些腻了。
未待顾蕴吩咐,阿琉已经将负责梳妆的两个婢女叫进来。
“小姐今日想梳哪一样发髻?”负责梳头的小丫头十分会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顾蕴今日心情十分愉悦。
援军来了,这城中的百姓,又有哪一个不高兴呢?
两个婢女的手十分灵巧,两刻钟之后,已经替顾蕴装扮完毕。脖颈处的伤用水粉厚厚地覆盖一层之后,显得没有那么狰狞了,
顾蕴想了想,又让阿琉拿来一身新的衣裙,重新穿戴之后,才迈着轻便而急切的步伐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