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军大营,主帅大帐之中。
萧穆身形忽然晃了晃,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喘,一丝血迹不可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王爷!”
“王爷!”
“王爷!”
张和、温昭以及洛行风见此大惊失色,立即起身向前。明日由洛行风和温昭共同对敌,他们四人原本正在商议明日的战术。
不料传讯兵忽然到来,将一封加急密信送到了萧穆手中。萧穆此时一手拿着还未读完的密信,一手撑在沙盘的边沿。
“王爷,难道是古梁……”张和来到萧穆身侧,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也瞬间发白。
张和坚信,就算这信上说的是梁地大半疆域被占,都极难让萧穆当众失态。这世上能成为他的软肋的人并不多,而且都在古梁。
可若是古梁出了事,那整个梁地也岌岌可危。
“快去请军医。”洛行风对着帐外大喊道。
“是。”紧接着便听到了小兵奔跑出去的动静。
萧穆稳住了身形,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双手都撑在沙盘边沿,低头将面容埋进了阴影中。
……
在床榻上躺了五日之后,萧乘终于被老军医允许起身下地。此时正值傍晚,他被顾蕴搀扶着通过常常的走廊,走进一处建在水上的凉亭。
周遭莲花盛开,不时一阵微风拂来,仿佛能让人醉到在花香中。
向晚庭院,倚靠相背,闲话短长。
“阿蕴。”
“嗯。”
“你小时候的性子是什么样的,和现在比相差大吗?”萧乘问。
“我小时候什么样子,你没有见过吗?”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十四岁。”萧乘道:“在那之前呢?再小一些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再小一些啊……”顾蕴似乎是仔细回想了片刻,然后回答道:“被父亲和阿姐宠得无法无天,因为有他们护着,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看也不用做,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要如何才能用最少的时间将先生要求的功课做完,然后去缠着阿姐出门玩耍。
父亲一有空闲阿姐就跟在他身边,什么都想学。而我却是什么也不想学,被逼着也不肯多走一步。现在想想,简直就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纨绔。”
“哪里就成纨绔了?”萧乘道:“你那是无忧无虑、天真可爱,有着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聪慧机敏,只不过不乐意去用罢了。”
闻言,顾蕴笑道:“阿乘哥,你猜我现在想到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
“情人眼里出西施呀,”顾蕴道:“在你眼中,不学无术居然也成了优点。”
“本就没有缺点。”萧乘道:“我的阿蕴本就没有缺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好到我想让你永远在我身边,抓着你的手,永远也不放开。”
后面的几句话萧乘只是情不自禁的低低呢喃,但是顾蕴和他贴着身子,自然听得清楚。
于是伸手握住他的手,温声道:“那就一直抓着,一直都不要放开。”
萧乘反握住顾蕴的手,紧了紧。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阿蕴,你说嫂嫂要是早一些嫁给阿兄多好,这样我们也能早一些遇见。”
这样,我是不是能因为陪你更久而少些遗憾?
“不行,”未待顾蕴回答,他首先就自己否定道:“嫂嫂早一些出嫁,说不定嫁的就不是阿兄了。”
“你敢这样说,”顾蕴笑道:“是仗着姐夫不在此处吗?”
萧乘笑了笑,接着自己的幻想:“你自幼生长在建康,我也是,明明很早之前就能见到。
若是抛开朝廷局势,抛开门第之见。我要在你还像阿元这么大的时候就见到你,然后陪着你长大。你读书的时候,我就在一旁习武练剑;你若是习字,那我就研习兵法。
你想要出门,我便策马相随。和旁人发生争执的时候,我还可以充当打手。
春日陪你去捕蝶踏青;
夏日一起去山间纳凉捉鱼,然后带回别业吃一顿全鱼宴;
秋日可以去庄子上看果实成熟,然后再爬到树上摘一些带回府中;
冬日呢,就窝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也不用特意做些什么,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日子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
“那我们可要先定下个娃娃亲?”顾蕴道:“若非如此,父亲是不会允许你进我房中的。”
“自然要。”萧乘道:“你出生的时候我一岁零两个月,那个时候就要定下。”
……
自那日援军来到解除了武陵城的困境,后续的事情便和萧乘、顾蕴不再相干。除了老军医每日两次探脉,也无人过来打搅他们。
两个人真的过上了形影相随的日子,连老军医替萧乘号脉的时候,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都要牵着顾蕴。
真的是转眼间,援军来到武陵已经半月。
萧乘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强健,如今已经能和常人一般行走。又是一个傍晚,这次是萧乘牵着顾蕴,兜兜转转来到顾宅花园一隅。
看到前方那棵高大的合欢树后,顾蕴转头笑望着萧乘。女子杏眸含着春日暖阳下微漾的湖水,映出心中人的模样。
既在心间,又在眼前。
一簇红白相间的合欢花从树上落下,顾蕴想上前去捡,手却被拉住。
“我们一起去?”顾蕴转头看着萧乘道。
萧乘笑笑,轻轻扯了扯被自己抓在手中的手,顾蕴顺着他的力道靠过来。
下一瞬,男子的下巴搭在了她肩膀上,用空出来的手臂环住她的腰。
“阿蕴。”
“嗯。”
“你再喊我几声吧,”萧乘的声音很低,萦绕在她耳畔,“我喜欢听你叫我。”
“好。”顾蕴也微微转头,看见了萧乘修长的脖颈,从一旁看上去,很像是一对儿交颈的鸳鸯。
“阿乘哥。”
“嗯。”萧乘的下巴动了动。
“阿乘哥。”
“嗯。”萧乘的手臂紧了紧。
“阿乘哥。”
“嗯。”萧乘的声音里掺上了一丝沙哑,“阿蕴。”
“嗯。”
“真好听。”萧乘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因为是夏日,两人的衣料都很是单薄。所以泪水滑落到彼此身上的时候,都能很快洇透衣衫,落到皮肤上。
“你昏迷的时候,”说出几个字,顾蕴缓了片刻,才能再次发出声音,“我逼问了倔老头。”
顾蕴这个答案并不标准,自从受伤开始服药之后,他出了正常的睡眠之外,每日都要昏睡一段时间。但是萧乘也不打算追问,只道:“倔老头不讲信用,他答应过我要瞒着你的。”
顾蕴没有说话,萧乘只是感觉到自己肩膀处越来越湿了。
“阿蕴。”
“嗯。”
“这些时日我和你说了许多话,可还是没有说够啊。”萧乘道:“我有那么多的话,怎么可能说的完呢?
原来我想着,等仗打完,我和你还剩下几十年的时间。
几十年呢,可以慢慢说。”
“阿乘哥……”
“可是只有这些时间了,有些话还没能想起来呢。”萧乘道:“阿蕴……我想和你一起白首的。
真想和你一起白首啊。
想从你出生起就陪在你身边,一直陪到你满头白发,垂垂老矣。那时候我也鹤发鸡皮,做什么是都要牵着你的手。
可是……两个都没能实现。”
“阿蕴,我……不想……离开你啊……”
“阿乘哥。”顾蕴伸手按住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不让它滑落下去,“阿乘哥,我们能这样的,我们能一起老去一起走到白首的,我们可以的。
你这么爱我,这么不想离开我,那就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不想让你离开啊,阿乘哥。
你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
阿乘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