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的黑市是黑市,武兴郡的黑市则和明市差不多。因为官府从来不会压制黑市的发展,更甚之偶尔会暗中替其解决一些问题。
毕竟在武兴郡这个特殊的辖区,按照朝廷律法收税是从来收不满的。养活官府的银钱,超过半数由黑市商人贡献。而只要来武兴郡做生意的商人,无不是脚踏明市黑市两条船。
这是武兴郡独有的规矩,只想做“正经”生意或是完全不做“正经”生意的人,都难以在这里混的长久。
而顾蕴和雁翎以从郑家勒索的三家商铺为起点带领手下的生意正式入驻武兴郡,已经将近两年。不说已经成为一条新的地头蛇,但也在此处混得如鱼得水。
寻到郎中需要的药物,不过用了半日的时间。
两位郎中细细商讨过后,于傍晚开始动手。
“小姐,”郎中道:“若是施行此法,需伤患在整个过程中保持清醒,成算才会多一些。”
“那便唤醒他。”
宇文愈之所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是因为各处大穴被金针封住。阻止了毒素蔓延的同时,也让他陷入了昏睡。
郎中依言,动手施针将其被封的穴位一一解开。
宇文愈记得自己倒在了蕴蒸的大门前,期间大约有人不断围绕在身边,但是他一直昏昏沉沉难以醒来。不料再次睁眼,居然看见顾蕴站在自己面前。
他眉目微动向四周打量须臾,大约反应过来此时自己的处境。
“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多日昏迷过后骤然开口,声音沙哑到他自己都十分陌生。
顾蕴没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解释道:“你身中剧毒,这两位先生在设法延缓毒发的时间。”
然后,又向其叙述了一遍所要使用的方法,以及此法的凶险。将郎中之前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宇文愈。
期间两位郎中一直站立在一旁,对于宇文愈的反应,不可谓不惊讶。
这人听着自己身中剧毒,又听着他们即将施行的延缓之法,居然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全程连神态都不曾有过变化。仿佛这毒是在旁人身上,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现在开始吗?”顾蕴问道。
“好。”宇文愈点头,见顾蕴欲转身,他问道:“你去哪里?”
“外间等候。”顾蕴道。
“就在这儿等着吧。”宇文愈说道。
顾蕴向他看过来,。
宇文愈解释道:“万一我撑不住,临终也总要交代些遗言。你离得近一些,也方便一些。”
顾蕴自然直到这人是在胡扯,他能让自己轻易死了?
但是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留在里间。
见顾蕴在一旁落座,宇文愈又道:“你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出兵相助你姐姐姐夫,就一定会做到。就算我暂时不能动,待到了秦州,你让人拿着我的手书去见驻军统领……”
“先顾着眼前吧。”见郎中都要动手了宇文愈还是一副喋喋不休的模样,顾蕴开口打断他。
闻言,宇文愈不再开口。
金针刺进身体根本没有痛感,可是淬了毒的针,就是另一回事了。宇文愈的心脉被封住,感觉却还在。当第三跟淬毒的金针进入身体之后,他虽然没有声响,额头鼻尖却开始冒汗。
当然,顾蕴坐得离他远一些,是看不见这些的。
她只知道,宇文愈安静了片刻之后,再次带起了话头:“你救了我的命,这么大的恩情,我要如何回报呢?”
这话要是芙蕖听到,许是会插科打诨地回一句:“救命之恩自然是用命来回报才适宜,话本中的才子佳人不都是以身相许吗,公子不如也如此报恩吧。”
可是从顾蕴口中听到的却是:“不用你报恩。你死了,淮南王府的援军就没了。”
“一码归一码,”宇文愈道:“就算你救我是为了你姐姐姐夫,可是对我来说你就是恩人。有恩不报,非君子所为。”
“你是君子吗?”
顾蕴先是听到一声轻笑,然后听宇文愈道:“似乎不是。我不是磊落君子,可是这恩……也是要报的。”
宇文愈话语停顿的同时,顾蕴听到郎中和友人交流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怎么了?”顾蕴转头问道。
“没怎么。”宇文愈回答道。
“没问你。”顾蕴道:“先生,施针可还顺利?”
“小姐放心,”是郎中的友人在答话:“到了一处大穴,我二人才谨慎一些。”
顾蕴无声点头,又听对方道:“这位公子心性非常人所及,施针过程比预想中顺畅许多。”
话落之后,郎中又拿起一根金针,和友人对视一眼之后,缓缓向宇文愈的身体落下。
自方才那一声停顿之后,隔了许久,宇文愈才再次开口:“想好要我如何报恩了吗?”
“你若是记得今日这番恩情,”顾蕴道:“那就当好淮南王府的盟友,不要半途出了岔子。事成之后,也请看在这份恩情的面上,莫要狮子大开口。”
“怎么都是为别人说话,你自己就没什么心愿吗?”毒素被注入大半,宇文愈原本苍白的嘴唇开始发紫,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紫转黑。说话的声音,也难以控制地低沉下来。
但是这一问,没有得到顾蕴的回答。
整个过程并不复杂,施针之后让金针在人体内停留一个时辰,然后再拔下来,就算结束了。最考验的,还是病人的承受能力。
“一个时辰过后,便能取针了。”郎中扎下最后一针,被友人扶着离开床榻。两刻钟的施针过程,他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
“这一个时辰,金针上的毒会缓缓进入人体,这位公子要遭受极大痛楚。”友人替郎中解释道:“成与不成,端看这一个时辰了。”
“多谢先生,”顾蕴道:“还要劳先生在此处等候。”
“无妨。”郎中被友人扶着在一旁落座,“小的也是头次遇见心志如此坚定的病人,能将这法子用成,也是小的的幸事。”
顾蕴理解,行医之人就算不是医痴,能够凭自己的本事看好一个疑难杂症,或是将前人不曾成功过的方法用成了,也能让其产生极大的成就感与自豪感。
顾蕴想了想,起身走近了床榻。只见宇文愈双眼微睁、薄唇紧抿,唇色已经变成有些渗人的紫黑。脖颈和额头青筋突起,手臂因为有针而只能放松。
赤裸的上身刺了几十根金针银针,不算细密却能看得人头皮微微发麻。
吸引住顾蕴目光的,是从这人身上难找出一块巴掌大连续没有伤疤的皮肤。从细短到粗长,从新伤到旧伤,密密麻麻的疤痕在针下交织。不如棋盘规整,却比之要细密错杂许多。
这位表面上在北朝朝堂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魏王,背地里不知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磨难。难怪连见惯生死的医者,都要忍不住说一句此人心性之坚韧实属罕见。
“好看吗?”
顾蕴的神思被忽然流入耳中的声音唤回,抬眼见对方已经完全睁开了双眼,正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