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等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宇文愈道:“若是我估计的不错,建宁城两个月之内便会兵临城下。”
顾蕴仍旧没有反应,宇文愈抬眸看过去,见对方低垂着眼眸仿若静止。不知是陷入了沉思,还是恍惚间走神。
他是第一次看见顾蕴这个模样,觉得稀罕的同时下意识地不想去打扰。女子皮肤白皙,淡淡的妆粉敷贴地铺在面上,将本就几乎没有瑕疵的肌肤装点的更为精致。青丝全部束起,梳成单螺髻,露出了同样同样白皙又纤细的脖颈。
耳饰、项饰都没有佩戴,只头上一支花叶钗点缀发髻。此外便是右手腕间一串红珊瑚手串。这串手串宇文愈见过许多次,似乎是被她一直戴在手上。
穿着淡黄色软烟罗制成的广袖襦裙,满身的随意和清爽之中透出一丝慵懒。
当然,这份慵懒只存在于她出神的间隙。宇文愈暗自遗憾没有见过她五六岁之后到十五六岁之前的模样,匆匆得以相见的第二面,她正为另一个男人穿着嫁衣。
第三面,则已经是满是凌厉和冷硬。即使长着一张精致又温柔的面庞,也叫旁人不敢贸然亲近。
若是早几年找到她,现在的光景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宇文愈破天荒地陷入和幻想。
“不对!”顾蕴一声低低的惊呼,将同样不自觉出神的宇文愈唤了回来。
“怎么了?”顾蕴满身的慵懒顿时消散,再次换上了淡漠疏离和一派冷硬。宇文愈看着,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顾际棠就算要躲避追杀,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顾蕴道:“他来到西南数月,除了翻出了楚云的事情污蔑阿姐,任何功绩都没有。”
“朱明莲此人聪明机敏,但是急功近利。”她接着分析道:“她断不会将一个没用的人庇护在身边,更不会扶着他的儿子走上高位。”
“他们不是嫡亲的表兄妹吗?”宇文愈问完之后稍微有些懊恼,自己居然会问出这么没有脑子的问题。
果然,下一瞬就听到了顾蕴一声不加掩饰的哂笑:“表兄妹?真正和她有亲缘的是现在正被关在武陵的的小朱氏。如今在建宁城安稳无恙的两个人,一个抛弃了妻子一个抛弃了母亲,还能有颜面去和朱家论亲缘吗?”
宇文愈是什么样的人?他活到如今,一半的年岁用在了颠沛流离任人欺辱上,剩下的一半则是活在揣度人心和机关算尽之中。顾蕴的还说到这里,他已经全然知晓其要表达的意思。
略一思索,先一步说出了顾蕴接下来要说的话:“你怀疑他在这里有别的用处,他在和朝廷联系?”
建宁城势必会被攻破,若是顾际棠和朱明莲要逃走,必定是在城坡之前。
“朱明莲身后,还有一个朱氏。”顾蕴道:“他们支持朱群都是一直隐在暗中,但是朱群不一定是他们唯一下的赌注。”
“天下皆道士族‘清心寡欲’,能够屹立数百年而不倒正是因为从不参与朝代的交替。”宇文愈道:“一直保持中立,所以能一直置身事外。”
“但是看眼下的境况,哪一个真的想置身事外?”
“你出身宇文氏,居然也会相信这些言论?”顾蕴看向宇文愈,“士族的富贵也是在浮世中谋来的,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
只不过从前的九州没有乱到这种程度,朝代的更替再血腥也不会蔓延至整片大地。士族人聪明,知道如何在谋得利益的同时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所以才会给天下人一种一直保持中立的假象。
但是如今的态势已经不容许他们那样做了,士族衰微是不可抑制的趋势,寒门庶族的崛起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早在十年前,她便听阿姐和父亲讨论过与此相关的话题。
只不过当时的顾蕴决计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将心思放到这些问题上。
“不是每个拥有士族血脉的人,都能获得士族该有的荣光。”宇文愈不甚在意地一笑,顾蕴问得不经意,他的回答也带着不经意。
“所以想要抓住顾际棠,必须要在他逃离建宁城之前。”宇文愈十分自然地将话题拉回去。
但是顾际棠一直隐匿,顾宽手握数万大军。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能下手的。两人心照不宣,若是此事容易,他们也不会拖到现在。
“给你姐姐去信。”宇文愈道:“她能设法要了王施的命,埋在建宁的暗桩必定能接触到西南权力的核心。”
顾蕴思虑片刻,微微点头以示同意。
……
半月之后,西南军大营。
宇文愈估计的时间还是长了些,朱珲带领的军队不论是遇上淮南军还是北朝军队,都毫无招架之力。所以一退再退,不过半个月,两军交战的地点离建宁城只不过还有三个城池的距离。
朱珲作为朱明莲的亲信,自然知晓她的打算。所以一边正定自若地坐镇中军,以安抚军中将士。暗中却已经在筹谋,如何能尽量减少伤亡地撤离。
如今每一兵每一卒,都是他们前去投诚的底气。
因为形势的严峻,朱珲已经许久没能安稳入睡了。但是这日不过傍晚,还未等到下属将饭食送来,他就已经有了困意。
只觉头脑愈发不能清晰地思考,伏在案上居然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负责送晚膳的亲兵将膳食摆放妥当之后,才转身过来将他唤醒。
朱珲迷迷糊糊地用了一顿晚膳,向着侍立在一旁的亲兵摆了摆手,示意其将案上的残羹碗碟收了去。
他再次坐到书案后,将注意力放到铺展在案上的地形图纸上。大军撤退之时,一定要选择一条易守难攻的路线。
但是刚看了不到一刻钟,那股能将人整个卷进去的困意便再次袭来。天人交战片刻,朱珲终是败给了身体的本能。走到床榻旁连身上的甲胄都未来得及脱,就直接睡了过去。
深夜,在中军大帐前守夜的士兵看到一个黑影向这边走来。走近之后才看清,原来是主帅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心腹,元萧元副将。
“元副将。”两个守夜的士兵恭敬地行礼。
“将军召我前来议事。”元萧停在二人面前。
“两人向后望了一眼,见大帐中的灯火确实还未熄灭。”然后转向元萧道:“元副将请。”
替朱珲守夜的兵将都知道,元萧深夜前来找主帅议事十分常见,所以不疑有他直接将人放了进去。
元萧进到帐内,转头便看到了横躺在榻上陷入沉睡的朱珲。脚步未有停顿,直接来到了床榻边。
他并不担心惊醒了榻上的人,亲自下的药,自然最了解药性。
元萧熟练地找到了被朱珲放置在床榻里侧被褥之下的匕首,面无表情地拔出来。然后手起刀落,榻上的人在睡梦之中,已经身首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