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姐,您的婢女深藏不露呀。”何峮反拧着画烛的手臂,强制其进入房中。
“不也成了公子的手下败将?”堂内供着一座小佛像,何峮认不出是哪位菩萨或是尊者。一名身着素袍的女子跪在佛像前,背对着何峮。佛像前蜡烛长明,还有未燃尽的香。
“何公子,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的谈呢?”石肴从蒲团上起身,不知是她身形太过瘦削还是身上的衣袍过于宽大,总之那中间夹了棉花的袄子在她身上明显地晃荡。
她转过身,何峮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词——艾发衰容。虽然石肴的头发没有白,容颜也没有过于苍老。她今年应该在三十五岁上下,放在平常人家这个样子应该是正常的。
但是何峮从前是见过石肴的,不论在她尚是相府的大小姐、嫁做王家妇的时候,抑或是二嫁给史明远之后。那个时候的石肴,虽不能用风姿绝艳来形容,但本身自有一股风华。让普通人一看,便会主动地将天之骄女这个词和其联系在一起。
没想到仅仅三年的时光,竟要比从前三十年的力量还要大,仿佛将她磨成了另一个人。
“在下是想要心平气和地跟石小姐议事的,”何峮松开钳制画烛的手,“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您的婢女就持刀刺了过来。”
“下人不懂规矩。”石肴看着何峮道:“画烛,还不赔罪。”
“奴婢该死,请何公子恕罪。”画烛赔罪的态度十分诚恳。
何峮摆摆手,示意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这荒芜之所也能引得何公子大驾光临,实在让石肴有些惊讶。”石肴说道。
他们的父亲同朝为官,且都身居高位。两人虽算不上熟识,幼年时期却也同属于一个圈子。何尚书家的二公子自十六岁起便是建康城红粉巷的常客,他的美名,石肴就算是成亲之后也还时常听闻。
这本应该流连在红帘暖帐中的人,却突然独自一人冒着寒风跑来这无人问津的尼姑庵?
“石小姐,不请我坐下再谈吗?”何峮自进门起,便姿态闲适。因此,方才因为打斗而有些歪了的玉冠,也能让人轻易忽略。
“寒舍简陋,公子莫要嫌弃。”石肴伸手,请何峮落座。
两人坐下之后,画烛自觉地上前奉茶。她同样穿着素袍,但是三千青丝只是被僧帽遮了去,却还留在头上。何峮看到她帽沿下乌黑的鬓角,眼眸微闪。
他也不多言,直接自袖中拿出未署名的信函,放在案上推向对面。
石肴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将信拿起。细长的手指从前是莹白如玉,现在却形同枯木。
石肴看信的过程中,何峮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面上扫过。只是令人失望的是,如今坐在他面前的这名女子,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表情——那便是不曾有任何表情。勿论鲜活,整张脸上连一丝生气都找不到。
石肴看完之后将信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重新装入信封之中。像何峮方才一样,把信封推回对面。
“石小姐这是……”何峮开口道。
“不知何公子为何要让石肴看这封信,请恕石肴愚昧,不能窥得其中奥妙。”石肴道。
何峮顿了顿,就在石肴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他随意地将信封收入袖中,然后悠然起身。向着石肴略一拱手,道:“既是不懂,那便是在下冒昧了。打扰石小姐清修,还请恕罪。”
话落,他当真毫不犹豫地转身,跨步前行。
即将抬步跨过门槛的时候,自身后传来一声呼喊:“等等。”
……
北朝皇帝的圣旨传到了水阁,是给大齐淮南王府二公子的遗孀、武陵顾氏长房二小姐顾蕴的。其内容大致如下——朕听闻顾小姐正在助我朝打通和西域之间的商道,所以特意在宫中设宴,以示感谢和嘉奖。
“小姐,等主子回来再做定夺吧。”疏瞳出言道。
顾蕴点了点头,将手中明黄的圣旨随意卷起拢入袖中,转身走进九曲回廊。她的目光掠过已经泛着些寒意的湖面,轻声道:“那便等他回来再议吧。”
她确实在设法打通北朝和西域之间的商道,但是帮的却不是大魏朝廷,而是魏王府。说白了,她帮的是宇文愈,而不是他的政敌。这道圣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图,就差明着说出口了。
可是顾蕴一直等到傍晚,也未在水阁中见到宇文愈的身影。而距离圣旨中说的今夜晚宴开始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奉旨过来接她的车架,还停在水阁大门外。
“看来你主子今日在我离开之前回不来了。”顾蕴对着疏瞳说道。她想的太简单了,元帝和郑家若真给她设下了套,怎会不提前设法将宇文愈绊住?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顾蕴起身:“走吧,该出发了。”
“小姐!”
“小姐!”
阿琉和疏瞳一左一右拦在前方,疏瞳道:“小姐,还是再等等主子吧,他听说了此事之后一定会赶回来的。”
顾蕴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脑门,道:“傻丫头,你也知道他若是听说了就一定会赶回来阻止。别人会想不到吗?那你说,他们会不会让他知道?”
宇文愈权势再如何滔天,也终究只是北朝魏王。他名义上是臣子,而一个君主想要利用明白无比的手段暂时压制自己的臣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小姐,水阁中有王爷留下的护卫。”阿琉开口道。
“对对对!”疏瞳难得的有些激动,“有我们护着小姐,任谁也没办法将你抢走。”
顾蕴看着阿琉失笑道:“你怎么也跟着乱出主意?我如今是在别人地盘做客的客人,人家是北朝的主子。他想要见我,什么办法没有?就算今日冒着抗旨不尊的罪名硬挺着不出去,明日呢,后日呢?”
就算宇文愈知道了,也躲不过,这也是他的困局。
“不必担心。”顾蕴道:“他们再如何过分最多也就是责令我立即离开北朝,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
杀了顾蕴,那就不只是北朝内部的争斗了。南朝已经乱了,淮南王府不介意另外一片大地也跟着“锦上添花”。花开并蒂、九州“同庆”才更精彩,不是吗?
顾蕴说这话,只是想要安抚住阿琉和疏瞳。却没有想到,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