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建康城中的众人犹豫着是否要将接到的消息传往北朝的时候,淮南王妃的死讯几乎是一夕之间传遍九州大地。
连同这个消息一同传出的,还有似真非真的“淮南王因痛失爱妻一蹶不振”的传闻。
不知算是歪打正着还是什么,顾蕴得知这些消息,居然是通过沸沸扬扬的民间传闻。
“民间的那些传言大多以讹传讹,根本做不得真。”宇文愈在下朝的路上听见了只言片语,立即策马赶回了水阁。
“我知道。”顾蕴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宇文愈抬步上前,见她正在提笔写信。而收信之人,是经商在外云游不定的雁翎。
顾蕴腰背挺直,端坐于书案之后,没有让宇文愈一路赶回的过程中脑海中不断翻涌的画面出现。而后者准备好的一肚子的安慰之语,此时自然也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
可是宇文愈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人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只要是关于顾蓁的分毫,她都绝对不会完全将其当作人云亦云的“传闻”来对待。
他试着开口:“你……”
“怎么了?”顾蕴写完最后一笔,将狼毫搁在笔架上,抬头看向宇文愈。直直地盯着许久,让后者觉得充满着自我证明的刻意。
“你没事吧?”宇文愈几乎被她看的“哑口无言”,喃喃片刻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没事。”顾蕴随意回答道。她低头,伸手去折墨迹已经干了的信纸。折好之后,递给了早在一旁等候的阿琉。
“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雁翎手中。”她吩咐道。
她们手下的商铺除了经商,最大的功能便是传递消息。所以写信之人不用知道收信之人身在何处,只需将信传出,它自会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它需要去到的地方。
除非……负责收信之人出了变故,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已经无暇顾找去找她的消息及或是脱离了这张网所笼罩的区域。
看着阿琉快步跑出去,顾蕴才缓缓转向宇文愈,终于说了一句让宇文愈觉得有丝毫真情实感流露出来的话:“阿姐没事,我怎会有事?”
其实在他听来这句话应该换一种表达方式——只有阿姐没事,我才会没事。
“棣棠若是真的在替郑风年谋夺天下,就断然不会让你阿姐出事。”宇文愈循着最基本的常理去分析,“你阿姐是淮南王最大的软肋,他不会浪费这么一个好用的筹码。”
“是啊。”顾蕴应和道。
可是棣棠那样的人,他是正常的人吗?能将其当作正常人看待吗?
……
十几日前,宇文愈从北朝皇宫回到水阁,从太后沈骆处带回了顾蕴想要知道的秘闻。
“沈骆确实并非郑风年的侄孙女,她的生身母亲是郑家三十年前便对外宣称‘病逝’的那位小姐。沈骆和棣棠,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宇文愈道:“不过这兄妹二人却是自幼被分开养育,到现在为止见到彼此的次数屈指可数。”
棣棠和沈骆的母亲名叫郑锦夕,给她取这个名字的人应当是希望她一生静好。降生于钟鸣鼎食的郑氏,郑锦夕本该是无忧无虑、一生静好。可是,她有一个叫做郑风年的父亲。
她有一个惊才绝艳的父亲,以一己之力让郑氏冲破宇文氏对北朝的垄断,让自己的家族能够在朝堂之上和宇文家平起平坐、分庭抗礼。
这位父亲给郑锦夕带去了多少荣光,就带去了多少束缚。
郑锦夕及笄之年和一个并非出身士族的男子相爱了,传闻中说那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实则不然。从沈骆处得知,那人并非中原人,而是出身百越。他是五越两瓯之首骆越族族长唯一的继承人,因为向往中原繁华,独自走出了南疆的山林,来到心驰神往的遍地珍宝、满是文人的广袤河山。
并且在北方一个强大繁盛的国度,邂逅了梦中的神女。
郑锦夕虽然是郑风年的女儿,却天性单纯善良。在及笄之年,遇见了同样爽朗良善的骆越族少主。少年男女的相遇,最是美好无暇。
但是士族不与寒门通婚,因为贵贱有别。而那些生长在蛮荒之地的瓯越蛮夷,更是连庶族也难比的下等人。骄傲如郑风年,怎会同意自己的女儿,留着顶级士族血统的郑锦夕和这样一个血统低贱的蛮夷相结合。
郑锦夕是郑风年唯一的女儿,比之几位年长的兄长,得到了父亲几乎全部的耐心和宠爱。所以她崇敬于父亲的威严,却并不畏惧。一心向往心中所爱的时候,更是敢于同天穹抗争。
最终,郑锦夕“赢”了。用沈骆的话来说,她和郑风年约法三章。用假死来护住郑氏的颜面,用断绝亲情换得了自己的爱情。
“我没有见过父亲。”沈骆道:“也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兄长说,父亲就是在我出生的那日去世的。”
“祖父去世后,母亲因为血统受到了族人的排挤,兄长又年幼,骆越族大权旁落。在外族的帮助下,母亲带着我和兄长离开了骆越。”
“后来又嫁给了西域的可汗,她带走了兄长,将我留在了郑家。”
宇文愈明白,郑氏的郑锦夕已经“死了”,北朝没有她再踏足的余地。而郑锦夕嫁去西域,听上去则更像是对于郑风年将他们母子母女三人救回来的“回报”。
“郑锦夕和棣棠身在西域,但是在棣棠长大成人期间,郑风年暗中筹谋,替他夺回了骆越族的大权。”宇文愈道:“所以棣棠不只是西域的亲王,也是骆越族的少主。”
“他替郑风年做事,”顾蕴问道:“也是在报恩?”
“不见得。”宇文愈摇头,道:“太后亲口说,棣棠简直就是郑风年的翻版,其资质禀赋比之郑风年有过之而无不足。”
“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他会甘愿因为所谓的‘报恩’,而让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那他这些年的所为是为了什么?”顾蕴问道。
想方设法谋得西域大权、暗中搅弄南朝河山,最后却落得几近一无所有。他这么一番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