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年遇刺身亡的消息咋一从宫中传出的时候,郑家大部分人都没有立即相信。他们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家主不知处于何种原因使出的计谋。
郑风年被外人评价为惊才绝艳,在郑家人心中更是神一般的存在。在他担任家主期间,荥阳郑氏走入全盛时代。某种意义上,郑风年便是郑家。
就像是支撑天穹的巨柱,所有人看向它的时候都望而生畏。同样地,当面对这样一个不可撼动的存在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生出它有一日会不会轰然倒塌的忧虑。郑家人面对郑风年,便是如此。
但是这世上没有绝对不会倒下的伟人,也没有绝对不可撼动的存在。连身为擎天之柱的不周山都能被一人之力撞倒,更何况人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再渺小不过的存在。
从庙堂至江湖,整个北朝都陷入了郑氏家主身亡的震惊之中。但是水阁,却独立于这个圈子之外。
水阁的主人心情不佳,下面的人又怎会表现雀跃?
郑风年身死之后,宇文愈格外地大方让沈骆有些吃惊。魏王殿下算不上雁过拔毛,但是像郑家这样一块诱人的肥肉,恐怕所有不管是相干还是不相干的人,都想要上前分一杯羹吧。
而宇文愈却是告了病假,一连多日都没有出现在朝堂之上。至于谁会去瓜分郑家,他别说插手,甚至连问询都不曾有一句。
沈骆一边欣喜于这个盟友的大方,一边以雷霆手段收拢了郑家的势力。直到郑风年过了头七之后,这位太后才有功夫转过头来询问太傅大人为何久久不上朝。彼时宇文愈正坐在湖心绣楼之中,过着品茶垂钓的神仙生活。
说是品茶垂钓,他手边的一壶茶直到放凉,也没有倒出第二杯。而手中握着的鱼竿,已经连连晃动了数次也不见主人收竿。他没有贴身小厮,周遭却又不少暗卫守卫。看见主子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无一人敢上前打搅。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主子这不是出神,而是将全部的神思都放到了其他事情上。至于这个“其他事情”,顺着主子的视线望过去便能知道——绣楼的二楼窗户被打开,一抹倩影正坐在窗边垂首理账。
除此之外,暗卫们还知道,此时他们主子最想抓在手中的根本不是已经被遗忘了的鱼,而是绣楼二楼临窗而置的那张书案上的摞成一尺高的账簿。它们没有被送过来之前,坐在顾二小姐对面的是他们主子。
一阵脚步声自远处传来,隐在暗中的暗卫们看过去,见是和他们一样出身离魂冢的兄弟跑了过来。而且这位兄弟是正对着坐在回廊尽头“垂钓”的主子跑过来的,但是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在向这边看了两眼之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跑向绣楼。
“站住。”鱼竿落地的声音和阴沉的声调一同响起。离得近的暗卫们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心中默默替那位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少了块儿脑子的兄弟祈祷。居然敢无视主子,这是谁给他的胆子?
“主子。”那位突然缺了块儿脑子的侍卫又转身跑了过来。但是……却是满脸的“你喊我干什么”的表情。
众人心道:兄弟,好走。
“去楼中干什么?”宇文愈还能“心平气和”地问出这几个字,已经超出了暗中众人的预料。
“回主子,给小姐送信。”
众暗卫:“……”
还真的是有能让他肆无忌惮的“胆子”。
“什么信?”宇文愈忽然起身,话落的同时两步跨到身为跟前,“拿出来。”
“南朝过来的信,”那位仁兄一边将信拿出来递给宇文愈,一边还在详细解释,道:“主子前几日吩咐过,凡是南朝过来的消息,全部直接送到小姐面前。”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跟前那一袭绛紫衣衫早就没有了踪影。
……
“阿蕴。”
听见呼喊,顾蕴从一堆账目中抬起头。她坐在这里大半日,用了往日里能看完数本账目的时间,却只连最初拿出来铺开在面前的这一本都没能看完。
郑风年死了,她却突然没有了着落。
南面还是没有消息传来,阿姐到底如何了?
若是她真的……
那郑风年是不是死的太简单了?
听到呼喊之后下意识地抬头,看见宇文愈的瞬间顾蕴还有些恍惚。
“怎么了?”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宇文愈已经来到近前,并且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件放到了书案之上翻开的账本上面。
顾蕴心头一跳,第一个动作却不是拿起信件,而是再次抬头看向对方:“阿姐的消息?”
“是。”宇文愈点头道。
顾蕴将信件拿在手中,却忽然没有了去看的勇气。她低下头的瞬间又抬起,接着便撞入了一双狭长的充满光辉的凤眸。
其实宇文愈这样的眸子,精致夺目过之,却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薄情和疏离。再加上它们长在宇文愈的面上,便产生了像顾蓁第一次见他时的感觉——阴鹜。
但是此刻,顾蕴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双眸子再温暖的存在了。
她得到了肯定和鼓励之后,才怀着已经将自己的心、眼、口、鼻都烧得一片温热的狂喜,让信纸之上不算长的文字一个一个走进自己眼中。
信上的内容秉持着一贯的离魂冢的风格,极为简短精略的概括,却道出了极大的信息量。
淮南王妃顾蓁身死消息为假,如今已经脱离歹徒挟持,和淮南王相聚。
淮南王妃和淮南王会合的官道之上发生了夜战,死伤者数十。
从西南百越大军从西南三州撤离,退出南朝边境。
这回被派去南境查探消息的人格外尽职,完成了任务之后,附带着将另外一些消息也传送回来——西域边境的战役最终以淮南军大获全胜儿告终,西域军统帅被斩杀于阵前。失踪数年的阚伯周亲王忽然现身,重新夺回西域大权。
南朝自贞元五年彻底乱起来开始到现在,持续了将近六年的大乱算是慢慢趋于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