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管家的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地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
林耀天面色古井无波,他不断地按压着自己的手指,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老爷,我在林管家身上发现残留的鬼气,不出意外的话,他是死在一名鬼修的手上。”站在林耀天身旁那位身着月白色道袍的中年男子面色沉重道。
“她回来了。”林耀天默默握紧了拳头。
“您是说大小姐要回来了吗?”中年男子疑惑道。
“是小言回来了。”
“您是说二小姐,她不是……”
“我也希望自己想的是错的?”林耀天轻叹一声,“当年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死在崖下的那个小女孩是小言,可我们当中又有谁看到了她的脸呢?”
“可二小姐的体形和身上的衣服是确认过的。”中年男子犹豫道,“就连死亡的时间也可以对得上。”
“可这些都无法直接证明死掉的那个孩子,就一定是小言,不是吗?”
“如果真的是二小姐回来了,她恐怕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否则也不会杀了林管家。”中年男子目光落在林管家裸露在外的手臂上。
“而且,他死之前给人看了胳膊上的胎记。”中年男子补充道。
“或者,正是因为她看到了他胳膊上的胎记,才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林耀天道,“你不知道,小语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当年袭击她们的人中,有一位胳膊上有一团红色的印记。”
“老爷是觉得二小姐当年也看到了他的胳膊?”
“谁又说得好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这次回来,绝不只是要杀了林管家这么简单。”
“大小姐现在还没有找到,您是担心她的安危吗?”
“当年之事,小语也是受害者,以我对小言的了解,她是不会做出伤害姐姐的事情的。”林耀天轻叹一声继续道,“她是冲我来的。”
“我这就给掌门传递消息,让他多派些人来保护您的安危。”中年男子道。
“不必了,前两天青木道人用传音符告诉我说他在鬼谷入口见到了小语,她如今应该已经随着他们一起进入鬼谷了。”林耀天道,“青木道人还告诉我说,他们这一去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出来,一个月,足够小言做太多事情了。”
“就算掌门被困在鬼谷不能亲至,我们也可以联系一下凌霄宗的其他长老,有他们相护佑,想必二小姐也不会对您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我了解小言,虽然我们父女的缘分只有短短的几年,但她太像她的母亲了,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格。”提到幽言母亲的时候,他的目光忽而变得悠远,带着几分迷茫与几分伤感。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是。”中年男子轻声道,“才几岁,她就是那般的倔强、不服输,真的很像夫人。”
“倒是小语,和她妈妈一点都不像,反倒是有些像曾祖母,敢爱敢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不得不说,言心医仙真的是举世罕见的奇女子。”中年男子由衷感叹道,“要是和她生在同一个时代,倒是真的想当面见上一见。”
两人沉默了半晌,林耀天才缓缓开口道:“鹤道人,林管家的后事劳烦你费心了。”
“老爷放心。”
“这些天,把我身边的守卫都撤了吧。”林耀天顿了顿,继续道。
“可是……”鹤道人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林耀天抬手制止了。
“不该躲得是躲不掉的。”林耀天沉声道,“不管怎么说,她终究还是我的女儿。”
“是。”
一晃,便是几日。
妖妖带着沈弃疾回到了不归村。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当时在沈弃疾房间内看了不归村的挂画,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夫君,我们到家了。”妖妖侧过脸对沈弃疾轻声说道。
只是他再也无法对她做出任何回应。
妖妖带着沈弃疾回到家,沈老四是第一个看到他们走过来的人。
原本沈老四正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得抽着水烟,看到妖妖走过来的时候,先是愣了愣神,继而连忙起身迎上前来。
“女神仙,您怎么回来了?”沈老四有些激动,可当他看清妖妖背着的人是沈弃疾时,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他怎么了?”
“他死了。”妖妖道,“我带他回家。”
林府。
“小言,既然回家了,就进屋吧。”林耀天沉声道。
房门打开又合上,幽言如同一阵风那般出现在林耀天面前。
“小言,真的是你吗?”林耀天将视线从书卷上移开,停在幽言藏匿在兜帽阴影中的脸上。
“我不是小言,我叫幽言。”
“悠言,是你母亲当年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是幽静的幽,师父给我取得名字。”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母亲。”林耀天轻叹一声道。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幽言冷冷道,“如果你真的心怀歉意,那就自我了断吧,像林管家那样。”
“我知道你下不去手杀我。”林耀天苦笑一声道,“回来吧,只要你愿意,这里还是你的家。”
“你当我是几岁的孩子吗,给几块糖就可以对过往既往不咎?”幽言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还是说,你当自己是几岁的孩子,这么愚蠢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父亲。”林耀天道。
“我的父亲在我五岁的那年就已经死了。”幽言冷声道。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吗?”鹤道人听到书房里的动静,来到门外问道。
“没事,没有我的允许都不要进来打扰我。”林耀天大声道。
鹤道人想起几天前与林耀天的对话,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离开了。
“小言,今天这里就只有你我父女二人,不论最后你会怎么选择,哪怕你要亲手杀了我,我都认了。”林耀天对幽言说道。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我五岁时遇到的那一场袭击,确实是你策划的?”幽言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是我。”林耀天长叹一声,声音瞬间苍老了许多。
“为什么,我需要一个理由。”
“你的师父没有告诉你吗?”林耀天反问道。
“他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我的天赋。”幽言道,“你与名门正派关系紧密,怎么会允许自己的……自己的女儿是千年不遇的鬼道奇才。”
“但我不相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原因。”幽言冷冷地望着林耀天有些失魂的眸子问道。
“看来,他也只是一知半解。”林耀天苦涩地笑了笑,继续道,“你是千年不遇的鬼道奇才不错,但这不是我非要杀你的理由。”
“我杀你,是因为你的母亲因你而死,我杀你,是因为你是祸胎,是五代内必现的妖孽。”
“够了。”幽言怒喝一声,“你说我的母亲因我而死?你真的以为我当时年纪小,便不记得母亲当年是病死了的吗?”
“那你可知你的母亲为何生病?”林耀天反问道,“她是因为怀了你,才染上的怪病。”
“这不可能,一定是你编出来骗我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你天生便是至阴之体,别人结道胎,你凝鬼胎。别人生灵根,你生魂根。”林耀天眼眶微微泛红,“你的母亲怀你十个月,身体被鬼气浸染,要不是济世堂的华掌门,在你出生之时,她就已经死了。”
幽言感觉被人在自己的胸口重重地锤了一击,让她一时有些窒息。
“即便是靠着华掌门给的九曜金阳丹,她也只多活了不到五年。因为丹药数量不够,他专门跑到东海凤凰林寻找凤凰之泪,可惜当他回来的时候,你母亲已经不在了。”
“够了。”幽言大口地喘着气,怒喝一声,“华汤我已经杀了,林管家我也杀了,等我再把你杀了,咱们的债就算清了。”
一条黑色绳索瞬间便缠在了林耀天的脖子上,他却毫不在意地直视着幽言的眼睛,继续道:“你的母亲临死前,让我不要把真相告诉你。我也希望你不是诅咒所指的那个孩子,我不止一次地带你去济世堂找华掌门,希望他可以帮我压制你身体里的魂根鬼胎,可任由他查遍了济世堂的药典,炼制了无数种至阳的丹药还是不能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
林耀天脖子上的绳索越缠越紧,他已经连呼吸都很困难了,可还在艰难地继续说着:“我本想去找凌霄宗的青木道人,华掌门却拦住我说,一旦被凌霄宗知道了你就是被诅咒的那个孩子,他们会将你囚禁在凌霄峰下的炼魔狱内,一生一世都要忍受黑暗、潮湿以及永无止尽的轮回业火。”
“所以你就和他一起设计把我杀了,是不是?”幽言眼角淌下一滴眼泪,她猛地收紧手,缠在林耀天脖子上的黑色绳索化作一道长鞭狠狠砸在他面前的书桌上,桌面瞬间被一分为二。
林耀天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温柔道:“小言,既然你没有死,那就回家吧。我和你的姐姐都很想念你。”
“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原谅了你。”幽言道,“你的命就暂时存在你这儿,你要给我好好地活着,因为我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将它取走。”
“小言……”
“你不要这么喊我,小言已经死了,我是幽言。”
“小……幽言,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林耀天的话似乎触碰到了幽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记忆,她愣在原地,脑海中不断闪过当年的画面。
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老者接住了从悬崖上坠落的她,一双如同磷火一般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脸。
出奇地,自己竟然丝毫不怕这个恐怖的陌生老人,反而冲他微微一笑。
老者带着她落在地上,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就是林悠言?”
幽言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林悠言已经死了,你叫幽言,幽深的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你的衣服,想活命就乖乖地换上。”老者丢给她一身粗布的衣服。
幽言拿着衣服望着四下荒凉无遮的景象,烧红了脸。
“多事。”老者冷哼一声,与此同时,一片黑色的雾气将幽言笼罩其间。
“现在没有人可以看得到了。”老者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幽言小心翼翼地换好衣服,她试探着喊了一声:“老人家?”
无人回应。
就在她准备再喊一声的时候,雾气散去,老者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拎着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
“把你的衣服给她换上。”老者说道。
幽言第一次感受到一股阴冷之气爬上自己的脊背,她乖乖地照做。
“你叫什么名字。”幽言小声问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却只顾着发抖一个字都不肯说。
幽言有些无奈,小心翼翼地帮女孩换好衣服。
“把她的衣服给我。”老者道。
幽言乖乖递了过去。
衣服在老者手上化成了灰烬。
“我们该走了,再晚了就来不及了。”老者说罢,像是拎小鸡仔似的一手拎起一个女孩子一飞冲天。
“你叫什么名字?”幽言再一次尝试询问女孩的性命。
“林……林悠言……”那女孩战战兢兢地说道。
“好巧,我也……”
幽言话还没说完,那个女孩便从她面前消失了。紧接着,她便听到女孩惊恐地喊叫声从自己身下传来,她低下头,刚好看到女孩一头撞在坚硬的岩石上,朝着峡谷的更深处落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幽言的愤怒超过了对老者的恐惧。
“我是为了救你。”老者冷冷道,“你不必谢我,更不必恨我,要知道,这个女孩是替你而死的。”
“小言?”
“你在说什么?”幽言回过神来,竟然忘记追究林耀天又一次喊了她小言。
“你刚刚在想什么?”
“与你无关。”
林耀天似乎猜到了她会这样说,苦涩地笑了笑,继续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我希望可以做些什么,来补偿你。”
“不能。”幽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