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准备搬回来住?——为什么?”
母亲陈氏得知明珠要回娘家住一段时日,当时,几个侍女正在给她脸上涂抹“孙仙少女膏”,相传这种美容膏有增白抗皱功效,抹着抹着,陈氏猛地从贵妃榻上坐起来。
明珠捅捅齐瑜袖子,自己不说,反笑盈盈让齐瑜解释。因为,透过母亲那双半眯不眯的瑞凤眼,明珠猜这次多半以为是她和齐瑜又要闹合离了。
“岳母大人。”
齐瑜穿着件银白仙鹤盘花鹤氅,举止温文,目色清润,先是朝陈氏不失礼数鞠了个身,然后才轻握着明珠的手:“小婿如今和明珠感情甚笃,今日回来,不过是想托岳母大人在这段时日能多看顾看顾明珠,因为——”一顿:“明珠有身孕了。”
明珠有孕了!
天空好似闪起了金光,这一下,明珠娘几乎不可置信得脚都站不稳了。
“真的?”“几个月了?”“不会是哄娘的吧?”“对了……是丫头还是带把儿的呀?”
之前侍婢们被遣了出去,陈氏一会儿拉着明珠的手上看下看,一会儿又啧啧啧地摇头简直比封了一品诰命还激动。看来,陈氏已经高兴得昏了头。
就这样,明珠便在明府住下来。
齐瑜又吩咐荣贵把马车上明珠的日常贴用东西搬进来,给二老准备了几份重重厚礼,并解释着说明珠这一胎并不稳当,所以,还请岳母大人十二万分格外小心。当然,这段时日,下了朝他也会回这里住的。
“好好好!”陈氏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嗳,明珠啊,你说你娘为何就没你这么知冷知热的相公呢!你爹要是有贤婿一半儿好,娘明儿就手板心煎鱼给你爹吃。”
“娘真个越老越孩子气了,爹难道不好么?”明珠也笑。
这一天,明家府宅实在热闹。
明府院落分布格局也非常轩昂壮丽,陈氏这边属正房,于明府正南大厅之后,其上六间大正堂,左右几间小厢房以及耳房。明珠以前的闺房在北面耳房,院中种一丛芭蕉和两株垂丝海棠。因是冬天,芭蕉干了,海棠枯了,然而旁边几株腊梅却是颗颗粒粒开得香味浓郁。陈氏安排明珠和齐瑜依旧住从前的北面厢房。到了晚膳,明府的大老爷听闻女婿携女儿家住,自然也是意外又高兴。不仅如此,就连府中的众多小姐姨娘也觉齐瑜陪着明珠回来长住也是非常稀罕和羡慕。
“贤婿,你这样突然带着明珠回来,和令尊商量过了么?他们会不会心里不受用啊?”
明父执起桌上酒盏与齐瑜轻轻碰了一碰,这是女婿带来的陈年杏花村汾酒,虽说他一个大京城皇商什么名酒没喝过,可是这酒喝得却别有滋味。
“岳父大人过虑了!”齐瑜微微笑答:“家母什么性子二老是知道的,再者家父在小婿私生活上从未过问,至于老太太那里,二老也用不着操心,小婿自有说法。”说着,也轻啜一口,他的吃相很优雅。
就这样,大家说说笑笑一阵。正厅里红螺炭火烧得很旺,暖气融融。明珠注意到,府里姨娘是没有资格来此用膳,可那几个有些脸面的庶出姊妹兄弟则全是一脸崇拜敬慕的目光看向自家相公。
要说不得意是矫情的,明珠知道,如今的齐瑜,早成为京城少妇姑娘们意淫的春/药,少男们崇拜的偶像,不仅疼老婆,听说他将会是本朝第一个最年轻、也最不靠父亲关系进入内阁的青年才俊。圣旨早就搬下来,齐瑜顺利通过考验,以别有远见的治国策略赢得圣尊刮目相看。现在,皇帝已经着旨将他提升为华盖殿大学士、工部尚书、以及正五品内阁辅臣。
呵,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怎么偏偏落到她这个不学无术女人的手里呢?
“贤婿,前些日子为父给你说的两淮盐政的浮费问题,您可有替本官向令尊解释一下?”
忽然,酒桌宴席上,明父酒酣耳热,居然轻轻摇动手中酒杯,别有深意问了一句。
明珠一怔,顺着目光朝齐瑜看过去。
齐瑜此时正在给自己挑鲥鱼鱼刺,他挑得很细心,修长白皙手指轻轻拈出一根细小的鱼刺,然后又用银筷子目光温柔夹于明珠碗里:“来,娘子,多吃点,你最近瘦了。”动作非常自然,明珠脸一红,语气结巴:“谢、谢相公……我自己来就好,自己来就好。”明珠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这么多人看着呢。而一直等不到回答的明父看着女婿给女儿夹菜的动作,笑了笑,又问:“怎么?贤婿是觉得那件事情——”
“岳父大人——”
齐瑜轻轻搁下筷子,顺手用桌上丝巾徐徐擦擦嘴角,微微笑道:“我和明珠这次回来家住,也是想着明珠和我鲜少回来,咱们两府又挨得这么近,明珠想回来陪陪二老,尽尽孝道——明珠,你说是不是?”说着,目光柔和转向明珠,又把面前的一碗蛤蜊汤吹了吹,轻轻递给明珠。
明珠没有出声,两人的对话明珠大致听出来了,虽说女流之辈,可盐政上的事情自己也略知一二,大概是父亲想求齐瑜去向公公那讨句话办点事,齐瑜觉得有所不便遂没有理他。
明珠忽然觉得很扫面子,再怎么说对方也是自己的父亲,就算齐瑜觉得为难,可他这样一幅不露自威的冷漠与霸气却让明珠多多少少很不受用。难道他就没想过,坐于对方的不是他的下属,而是她的岳丈泰山吗?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明父当即垮了脸色,虽仍旧喝着酒,面颊却很不自然搐了搐,陈氏眼见情况不对,忙上来斡旋打圆场:“嗨,大家是怎么了,这菜里有生姜吗?”
家宴过后,齐瑜和明珠肩并肩走在回正院的路上,几个丫头后面跟着。夜风冷凉,齐瑜像是担心明珠会冻着,想握着明珠的手拿在唇边搓一搓,却被明珠不声不响挣脱了。
齐瑜笑了笑,蓦地停足转身手托明珠下颔:“生气了?”
明珠没有吭声,头往右边轻轻一偏:“不知相公在说什么?”
齐瑜扬起唇角,略扫视四周,让丫鬟们退下,这才猛地箍住明珠的腰俯身朝她吻去。
“你……”明珠刚要挣脱,齐瑜忽然呼吸灼热在她耳畔低低说道:“做为堂堂一个皇商,不说禁打私盐,还大张旗鼓地包庇各类黑商,私采各种盐矿盐井,这事儿若是闹到天子那里,明珠,你们府上的下场如何,你有没有想过?”
明珠一下愣住了。
“相、相公……”明珠刚要张嘴,然而,齐瑜已经头也不回负手走了。
明珠鼻子一抽,忽然有些委屈起来:“你这样算什么?你解释清楚不就行了,这样给人脸子瞧,算什么?”
更深露重,明珠就木头桩子似地立在花荫之下。她承认,自己不该这么小家子气的,可是,一想到自己现在还怀着他的孩子,他就这么甩脸走了,心里实在难受得紧,而且,自己也知道,怀孕的女人的确比平时更敏感、更脆弱,连她都不例外。于是,就这样窝火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人从身后将她轻轻抱起:“还不走?非要为夫来抱你么?”
明珠噗地一声,有种破涕为笑的感觉:“我可没求你,是你自己要抱的。”挑挑眉,神情颇为得意。哼,最好以后吃胖点,压死他!
“女儿,贤婿,来,你们回来得正好,我这个做母亲的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回了正房,夜色彻底如墨,然而,走至穿堂的时候,他们很快笑不出来了!
明珠和齐瑜相视一眼。
“请问母亲您老人家有什么事?”
“岳母大人请讲……”
。
陈氏这才屏退了丫鬟,走来拉着明珠的手微微笑道:“是这样的,我跟你们讲啊,你们自己也说明珠是回来保胎的。既是保胎,我这个做娘的自然也担着重大干系——说不定,明珠肚子里就是你们老齐家的命根香火呢!”
“母亲……”
明珠刚要说,陈氏又打断了她:“所以,我这意思是,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万一一时冲动糊涂耽误了事儿就不好了,因此,我决定让明珠先跟我住一段时间,至于贤婿呢,我早让丫头把对面那间上等厢房收拾好了,被褥枕头也用上等香料熏过了,所以,这段时间你俩就分开一阵,待四个月稳当了再说吧。”说着,又要转身指挥丫头们收拾整理东西。
明珠的脸又红又涨,“母亲……”刚要说什么,陈氏转过身微微一笑:“怎么了?”
明珠只得胸口憋着一团什么低头摆弄衣带:“没、没什么。母上大人这样安排很……很好。”牙齿咬着,声音很轻。
“那女婿呢?”陈氏又问齐瑜。
齐瑜依旧是那种风轻云淡温文儒雅的样子,向陈氏礼貌鞠了个身:“一切听岳母大人安排。”
陈氏满意点点头,这才又继续吩咐丫头们搬这搬那。
趁着陈氏没注意,齐瑜把唇低低凑近明珠耳畔:“娘子,为夫能说这个保胎之法,为夫是后悔惨了么?”说着,又直起身来,嘴角微扬,手执起丫鬟捧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明珠脸更红了,脚一跺,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