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姑父,你答应了要给我堆雪人的,答应了我的——”
“金英”事件后,明珠和齐瑜又开始安安稳稳过了几天。梳着双螺髻、身穿大红小袄裙的小女孩儿是明珠兄长的宝贝儿闺女。自从齐瑜配明珠在娘家小住之后,这小侄女总是麦芽糖似地缠着他。有时候,明珠都怀疑这是自己回府招来的“小情敌”。
“相公,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看着他们一大一小在府上空旷的雪地里笑闹玩耍,明珠手摸着肚子,开始发起难来。
“明珠,你又要开始了么?”
齐瑜并不回头,仍旧拿着铁铲一下一下堆着。冬季凉风吹起薄薄一层雪雾,他袍角翩翩,牵出一缕若有若无杜衡香。
“怎么?”明珠说:“这个问题让你觉得为难吗?”她故意板着脸,脸上却是珊瑚色的幸福红光。
“不错,是很为难。”齐瑜笑,笑得云淡风轻。明珠生起气来,就知道他会这样回答,转过身,准备掉头就走。
“你看,是不是?若是生个女儿,将来又和你一样,长大了又免不了一个麻烦精,而他的相公,又得有苦头吃了!”
是的,明珠和齐瑜就是这样,一会儿拌拌嘴,一会儿又和好了,好像从小到大一直都这样,只是,现在仿佛更变本加厉了一些。
其实,不仅是明珠,齐瑜也是如此。外表看着沉稳儒雅,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大男孩心性齐瑜让明珠有天发现,这个人,居然无聊到为了一只毛畜生都能别扭半天。
“明珠,你的二宝在骂我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没有听见么?”
“二宝”自然是明珠养的那只宝贝鹦鹉,明珠站在月洞窗下,手里拿着一把小银水壶,借着今日天气好,明珠正很有兴致地给它一点儿一点儿添食水。齐瑜懒洋洋躺在榻上翻着书,唇角浅浅勾起,穿着一件绛紫色毛边夹袍,腰上松松系一条带子,说不尽的慵懒与闲雅。明珠没有理他,事实上,笼子里的二宝煽动着翅膀,越是“齐三王八蛋”的叫,明珠就笑得越是乐不可支。明珠手抚着肚子,笑得连壶嘴里的水都快漾洒出来了,后又轻声地二宝说:“对,就这样的,王八蛋!他就是王八蛋,再骂大声一点儿!诶,真乖,真懂事!”说着,明珠还往鹦鹉的脸亲了亲,二宝这下受到鼓励,而“王八蛋”三个字叫得越发大声了!
齐瑜终于放下书来:“很好,看来为夫现在必须教你一点什么是夫妻纲常了!”
激怒一个男人是可怕的,激怒一个连鹦鹉的醋都要吃上半天的男人更是下场惨重,明珠很快被齐瑜抱到了床上,压在了身下:“你让它再叫一次?”他眯缝着眼,湿腻呼吸就在明珠耳鬓不停地喷。
明珠偏过头去,躲过他的嘴唇:“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我去喊它我就喊,不,我偏不!”说着,明珠又咯咯咯放肆大声笑起来。
“好,很好。”
齐瑜已经被明珠彻底激怒,就这样,两人玩闹一阵儿,忽然,明珠手捂着肚子,说了声“嗳哟,不好了,要出事了!”齐瑜惊得脸一白,这才赶紧将明珠拉起来:“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怎么了?”看来,他是紧张得厉害,明珠冷哼一声,反而一把推开了他:“就知道担心你儿子!”说着,便不再理他,径直坐回妆台前拿着一把小木梳自个儿抿起了被他弄乱的头发。齐瑜要过来帮她抿,明珠笑嘻嘻把手中的小木梳递给了他:“对了!”忽然想起什么:“相公,给咱们孩子娶个小名吧?这孩子虽然还小,连四个月都不到,可是我们可以先给他娶一个小名呀?”
明珠想,他书读得自然比她多,娶的名字也一定好听。齐瑜想了一想:“安安吧?平安的安,安稳的安,安然若素的安,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两个字最好。”
明珠一愣:“安安。平安的安,安稳的安,安然若素的安……”
——真是好字!可惜,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郁卒发涩,明珠顿时就变得沉默了。
某日,明珠让丫鬟拾香把一堆红丝线拿出来,想打一个漂亮的同心结放于她和齐瑜枕头底下!灯鹫飧鐾慕幔褂卸涡」适拢凑毡镜叵八祝垂婢匦履镌诔黾耷坝Ω们鬃源蛞桓鼋岽陀谀蟹剑允景淄焚衫稀15澜嵬闹狻5捎谀腔崦髦檠勖ぃ庑┬』疃际茄诀呙前锩Υ娴模髦榈笔毙睦锒云腓び刑齑笤蛊熳约翰荒艽虿凰担跋愕妊就芬淮蚝茫妥愿龆髯偶舻督墙岽袅烁銎吡惆怂椤!笆裁础薮探鹇疲冒淹慕帷∈裁垂菲u亩靼讲灰桑」菲ǎu枪菲ǎ
真是时移世易,现在,所谓的“狗屁”已被明珠当成最珍贵、最想保存的东西,尤其金英那事之后,明珠和齐瑜嘴上没说,但谁的心里都藏有一个大大的不安:真正的明菊到底有没有死?写那两封信的人究竟是谁?她和齐瑜的将来,会不会因此而再次让幸福遭到威胁?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曾经从不觉得这八个字有哪里特别,可是现在,也许只有像他们这种出于对幸福的无比珍惜和渴望的男男女女,才知道这几个字的重要意义?
明珠就这么出神地打着结带,厢内无人,丫头在外分花碾茶,鹦鹉煽动翅膀的样子映在一层薄薄的绢布围屏,这样看起来,在雪光的映照下,很像一折俏丽灵动的皮影戏。想起了皮影戏,明珠嘴角扬了扬,正回想起她和齐瑜少年时最好玩的游戏,这时,有人走了进来:“在做什么?”
是齐瑜。
明珠笑了笑:“没做什么,就是在打方盛结带,你看,我真是好笨,打了一上午都没打好。”打这种东西需要耐心和手巧,大概是明珠在这方面天赋不足,于是,打着打着,明珠竟觉得吃力起来。
“我看看。”齐瑜嗓音依旧温柔醉人,由于刚刚下朝回来,滚边毛领上还沾着零零星星雪沫子,他摘了帽子,除了氅衣,从后面拥着明珠徐徐坐下来,头埋在明珠颈窝,嘴角微微翘起,然后,从她的手里拿过那越绕越越乱的丝线,手把手地一边教她一边说:“你看,这打的时候要拉紧两端的红线。对,就是这样,把两条线分别绕一个圈,再这样的绕一绕……”
一阵梅花香气传来,他的呼吸沉稳和湿润,俊秀白皙的侧脸时不时擦过她的耳鬓,明珠被他擦得又痒又舒服。明珠闭了闭眼,心里很受用,可还是一脸不服气:“不行不行,相公,你怎么什么都会?而我什么都不会,真不公平!”
窗台又停来一只白画眉,大概是感受到两人的温馨幸福。雪光中的深闺小院,仿佛浮漾着诗样的流金岁月。最后,当雪水融化成清泉,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鸳鸯瓦槽与屋檐潺潺流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织成一道乐曲,两人的心里,都仿佛有什么在缓缓流动。
“娘子。”结带终于打好了,齐瑜轻轻松开了明珠的手,他声音微蒙,迷蒙得像一捧飘浮的烟,明珠笑嘻嘻地正要说这结带打得真好看,忽然,他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捧起她的脸深吻起来:“明珠。”他又喊她,这次的声音却略显急促压抑。明珠只当是往常那样,有时候两人没有话说,或者没有别的事情可做,那么,唯一打发时间的只会以亲吻的方式传递彼此间的爱意。
她也回应着他,两人拥抱着。
他捧着她的后脑勺,沿着她的嘴角一点一点探进去,终于,趁着明珠不注意,又狠狠将自己的舌尖撬了开来。舌尖与舌尖的纠缠吸吮,品咂出一种醉人的味道。明珠的唇生得极其漂亮,齐瑜也不例外。齐瑜的唇是那种柔和中带着君子般的高贵与刚毅线条,没有乱七八糟、古里古怪的邪魅之气,只有春风拂面般的温柔与美好。他的温柔美好一直一直包围着她,这种感觉,就像一根柔软的丝绸带子在明珠脑里飘拂摆动。仿佛水波似地,又呈麻花状地漫卷、上升,在头脑里慢慢卷出柔软幸福的旋涡。
“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明珠心里想着。然而,“嚓”地一声,那条被她和齐瑜共同编织的同心结不知何时落在地上。
——幸福,到底还是被打破了!
这天的齐瑜表情非常奇怪,可是明珠自己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当然,明珠也未在意。
到了腊月二十这天,明珠吩咐丫头们收拾包袱行李,又准备了很多礼物装在马车——因为快到交年之际,在娘家呆得太久,明珠觉得不太好,尤其最近两天想是要应酬府里的长辈,齐瑜也没多长时日陪她住在娘家,明珠左右思量,于是,也不及等齐瑜回来商量,她便决定自己先回了齐府再说。
事情就出在这突如起来之中。
明珠从角门下了马车,拾香云容轻娥并奶娘搀的搀她、拿的拿包袱,终于,走至月地云居的院门,明珠脚还没踏进廊下正屋,便看见几个扫洒院子的丫头端着铜盆进进出出,明珠只当是快过年了连带丫头也忙起来,正要微笑着叫她们不要把地板弄得太滑,就在这时,一个叫茜红的小丫头笑着给明珠福礼说:“少奶奶回来了?三少奶奶,您回来得正好。这金英姑娘的东西应该往哪间屋子放啊?婢子们正没个主意呢!还请三少奶奶示下。”
明珠一下愣住了。最后,还是拾香首先指着廊下一月洞窗门不可置信道:“小姐,您瞧,瞧——”
还能瞧什么,什么也不用瞧了。拾香所指之地正是齐瑜书房。书房里的窗门是开着的,冬天也种有腊梅。透过腊梅花的缝隙,明珠看见一只粉臂慢慢伸向齐瑜,又因为女子的声音太娇软太清甜脆生,因此,在那雕着蝙蝠花形的格子窗里,一道软软绵绵的“三哥哥”、就这样突突兀兀飘进了明珠的耳鬓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