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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志远办公室门外。
高欣庆犹豫再三,叩门的手抬起又放下。为了这个项目污染的事情,她跟骆志远在会上据理力争,尽管她是出于公心,但无论如何,这是对骆志远这个一把手权威的挑战,事情过后,她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如果是其他的人,高欣庆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但骆志远毕竟是她心仪的男子,她担心会因此在两人之间生出隔阂,就想来解释两句。但到了门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就踯躅不进。
她正在徘徊,唐根水也悄然而至。
唐根水看到高欣庆也有些尴尬,他苦笑一声,轻轻道:“高镇长,怎么不进?骆书记不在吗?”
高欣庆回头望着唐根水,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
其实高欣庆没料到唐根水会站在自己这边。由此,她对唐根水的印象大好,觉得这人跟普通的干部不太一样,最起码处事公允,能本着一颗公心。不会因为对一把手权力的敬畏而放弃个人的原则,而这一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最起码在现在的鹏程镇党政领导班子成员中,大概也只有唐根水能为之了。
事实上,担心这个项目产生污染的人不仅仅是高欣庆和唐根水,比如还有管大军。但管大军却没有在会上主动阐述个人观点,保持了异样的沉默。
高欣庆无语摇头,转身而去。
唐根水转头望着高欣庆离去的背影,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经过这一遭,何止是高欣庆对唐根水的态度大变,唐根水对高欣庆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了解。唐根水根本没料到第一个站出来据理力争的竟然是高欣庆,高欣庆素来对骆志远马首是瞻且怀有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愫,在镇里不是什么秘密,而正因如此,才显得高欣庆此番质疑更彰显个人风格。
而在某种程度上说,如果不是高欣庆第一个站出来,唐根水能不能、会不会站出来,他自己都很怀疑。正是高欣庆的质疑带给了唐根水一定的勇气,他才毅然投了反对票。
要知道,这不仅仅是反对骆志远这个一把手的决定,还是对市委市政府决策的质疑,无疑是冒着一定的政治风险的。
唐根水在门口也是徘徊良久,最终也默然离去。
其实对两人的到来,骆志远早就察觉到,只是他没有吭声,继续盯着桌案上关于霍尔金娜医药项目的项目说明书,眉头紧锁。
基于对高欣庆和唐根水的了解,骆志远不得不重视两人提出的问题:这个项目,是不是真的具有严重污染的可能?
骆志远思虑良久,才拨通了京城的电话。
“婉婷,我给你传真过去的材料,你帮我找专家看过没有?”骆志远急急道。
谢婉婷似乎没料到骆志远会这么着急等消息,就讶然回答:“志远,这么急吗?”
骆志远嗯了一声:“我很急,婉婷,你抓紧去帮我咨询一下,我等你的电话。”
说完,骆志远就挂了电话。
他将项目说明书传真给了谢婉婷,请谢婉婷帮忙找京大的专家看一看,到底是不是像高欣庆和唐根水所言的那样,如果不是两人危言耸听,那么,他必须要重新考虑这个项目的可行性了。
骆志远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焦虑不安,等待着谢婉婷的答复。
这个项目投资巨大,对于鹏程镇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发展机遇。而另一方面,项目本身也得到了市里两位主要领导的高度关注,如果一旦正视确实存在高污染,他也犯愁怎么去跟市里领导解释。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谢婉婷的电话就到了。
骆志远一把抓起电话道:“婉婷,是我。”
谢婉婷轻柔道:“志远,我找了林冠茹教授,这是我国医药工业领域的权威学者,也是中科院的院士,他的话应该可信。”
“林教授怎么说?”骆志远的声音急促。谢婉婷说的这个林冠茹,名气太大,他也知晓。
“林教授说,医药行业本身是高污染高耗能行业,污染指数超过其他工业行业。而你们这个项目,又是医药行业中的极容易产生污染的子项目,所以,志远,林教授说这种项目可以上,但必须要投入相应的资金去治污,从企业排污的源头抓起。”
谢婉婷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又道:“当然,林教授也说了,污染归污染,也不能因此就对这种项目全盘否定。而事实上,其市场价值和社会效应都是巨大的,如果因为污染就抵制上此类项目,那么,今天医药工业和医疗科技水平的提升就不存在了。”
“这是一把双刃剑,就看你们怎么掌握好一个分寸了。”谢婉婷总结道。
其实林冠茹教授的原话并不是这样的,后面这一段完全是谢婉婷掺加了个人的观点。
林冠茹说,这种项目的污染辐射效应要在五年以后才能逐渐显现出来,但对于经济发展的推动力却是立竿见影的。林冠茹暗示说,现在有谁还会考虑得这么长远,骆志远不妨将这个难题留给后任来解决,以后随着社会的发展,治污水平会大幅提升,或许到那个时候,这就不是问题了。发展与污染是一对孪生兄弟,这是难以避免的发展代价。
但谢婉婷对林冠茹后面的话并不赞同,她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如此短视和不负责任,因此她自作主张“篡改”了林冠茹的话。
听了谢婉婷的话,骆志远沉默了下去。
谢婉婷知道骆志远需要时间来思考,就悄悄挂了电话,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相信自己的男人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的担当和视野绝不局限于一时一地和个人的利益得失,他会做出正确抉择的。
骆志远慢慢扣了电话。
不能不说,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着郁闷和失望,谢婉婷的话直接让他心里仅存的一点侥幸都荡然不存了。
怎么办?骆志远点燃一根烟,烦躁不安。
如果放弃,这意味着4900万美金的投资与鹏程镇擦肩而过。而即便是自己放弃,市里又怎么可能放弃?
可如果对潜在的污染隐患视而不见,他又难以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公无私的道德君子,但要让他为鹏程镇的老百姓埋下一个污染的定时炸弹而还要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他根本做不到。
这实际上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做事做官的底线了。
天渐渐黑了,镇里的干部都已下班回家,但骆志远的办公室还是灯火通明。高欣庆和唐根水离开镇里的时候,回头仰望,见骆志远的身影犹自站在窗前肃然不语,手里烟雾缭绕,忍不住轻叹一声,摇头叹息着各自离去。
两人心里清楚,骆志远正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
夜已经深了,骆志远还是没有走,他静静地站在窗前,打开窗户,凝视着鹏程镇今晚浩瀚无垠的夜空,那夜空上的繁星点点让他心里震撼无比。
他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宁静和淡然。
片刻后,他打开门,走出门去,下了楼,沿着黑漆漆的夜路走向了镇里深处。
赵寒从办公室出来,慢慢跟了上去。其实今晚不是赵寒值班,他只是担心骆志远而没有离开。
骆志远走了十几分钟的夜路,在镇中心小学的门口停下。月光皎洁,将他的背影拉得长长短短。他缓缓转过身来,向赵寒招招手。
赵寒笑着走了过去:“领导,散散步也挺好的,不过您还没有吃饭吧,走,我陪您去吃全羊吧,镇里刚开了一家全羊馆,味道还不错呢。”
骆志远挥挥手:“算了,没有什么胃口。”
“老赵,你怎么看这个项目?”骆志远淡淡道。
赵寒迟疑着小心翼翼观察着骆志远的脸色,低低道:“领导,其实上项目没有不污染的,如果都因为污染而不上项目,那么,就没有经济发展的今天了。其实我个人觉得,这不是我们一个乡镇要考虑的问题,大环境如此,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找一个平衡吧。”
骆志远哦了一声,转过头去。
平心而言,赵寒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总是带有些许逢迎的色彩,未必是赵寒的真实想法。
骆志远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轻叹一声:“老赵,我觉得吧,个人的力量非常有限,我们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本心,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要迷失方向。这个项目存在高污染的风险,我不能视而不见,应该感谢高镇长和唐镇长,他们的坚持让我看到了这一点。”
“最起码,我们应该向市里正式提出这个问题。”骆志远再次挥挥手:“你马上回镇里打报告,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李市长谈这个问题。”
赵寒犹豫了一下,“领导,这个项目是市里主要领导主抓的重点项目,我们这样做,是跟上头对着干,对领导的个人前途不利啊。”
骆志远知道赵寒是一番好意,他笑了笑,拍了拍赵寒的肩膀:“顾不得那么多了,走吧,老赵,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