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瑜白这一走便是整整一年之久,期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信。
京城之中,人们议论纷纷,各种传言四起。有人说凌瑜白必定是那多年未愈的旧疾突然发作,导致他客死他乡;也有人猜测他遭遇了不测,或许已遭歹人毒手。然而,面对这些传闻,顾潇却始终坚信凌瑜白并未离世,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为了不让自己沉浸在无尽的思念和担忧之中,顾潇只能拼命地投入到手头的事务当中。她每日忙碌不停,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好让那些纷乱的思绪不再萦绕心头。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对凌瑜白的牵挂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令她难以入眠。
凌玥夙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满是疼惜。她深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在得知今晚太子即将回京,并设下接风宴时,凌玥夙态度坚决地要求顾潇务必出席这场宴会。尽管顾潇内心充满了抗拒,但又不忍拂逆好友的好意,最终还是无奈地点头答应,硬着头皮前往赴宴。
暮春的雨丝缠绵在青石宫道上,顾潇提着孔雀蓝织金裙裾踏上玉阶时,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嗤笑。
顾潇不想理睬,只一味的向前,不想却被人拦了去路。
“顾老板今日这枚白玉禁步倒是别致。“户部侍郎家的陈千金适时插进来,水红广袖拂过顾潇腰间玉佩。
那是用凌瑜白留下的,冰凉的玉料贴着肌肤,仿佛那人指尖的温度。
这些年顾潇凭借这凌瑜白给自己留下的人脉和铺子给经营的风生水起,更是将凌家酒楼改成了书铺,将书铺运行成了国子一号。
就连户部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人,见到她也不得不弯腰尊称她一声,“顾老板。”
户部的人一直重利,如今见到顾潇这个香饽饽自然不愿放过,眼巴巴的就凑了上去。
顾潇本就是被凌玥夙硬逼着来的,自然也懒得和这些墙头草虚以委迤,只简单的向其微微颔首,以示回应,“姑母还在前头等我,陈小姐就此别过。”
陈千金本就看不上顾潇的身份,见如此无视自己的示好,面上虽还笑嘻嘻的说着“没事”让顾潇先走,转头就和自己的密友抱怨起来。
“要不是庆王殿下实施新政,改良科举,她那书铺能盘活都是个问题,刚得了名就在这儿给我脸了。”
“哼,就她那那小心思,谁还不知道?这丈夫还没死呢,就想着勾搭庆王的,那衣服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勾栏院的头牌。“礼部侍郎家的柳千金用团扇掩着口,翡翠耳坠在宫灯下晃出刺眼的光。
两人虽然声音压的极低,但顾潇一向耳力很好,自然听得见。
顾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套衣裙是去年凌瑜白亲手选的料子,他说过“孔雀蓝最衬潇潇的眉眼“。而今缎面上金线依旧璀璨,只是没人再在深夜为她披上御寒的大氅。
但渐渐顾潇也平息了心中不快,秉承着凌瑜白教导她的,宁可怪罪别人,也不要内耗自己的精神,只觉得对方是嫉妒她才会如此说她。
宴席间烛火摇曳,顾潇望着鎏金兽首香炉升起的青烟,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
凌瑜白披着玄狐大氅站在朱雀桥头,细雪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他笑着说游学回时,要给她猎只白狐做围领。那时他咳得指节发白,却固执地不肯让她触碰脉门。
她早该命人给他看看,而不是让他拖着刚好的病体,肆意妄为……
“尝尝这道金丝燕窝,是你最爱的甜口。”凌南辰的指尖横过来,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幽绿。顾潇下意识起身躲开,杯中琼浆泼洒在华裙上,晕开一片血色似的痕迹。
“世子自重。“她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对面庆王李玄澈把玩着犀角杯轻笑:“凌世子莫怪,潇潇就是这脾气。”
李玄澈这话说的,好像她们两个很是熟稔一般。
顾潇能明显感觉到自李玄澈开口后,那对自己越来越多的敌意目光,“庆王说话可的注意分寸,你我不过是普通的君臣关系,我已是出嫁妇人没什么,要是被未来王妃听了去,难免引起误会。”
话音未落,殿外忽起骚动。夜风卷着杏花香扑进殿内,三十六盏连枝灯齐齐一晃。顾潇抬头时,正撞进一双寒潭似的眸子。
九皇叔李玄镜披着霜色鹤氅立在殿门前,鸦青长发未束,随风扬起几缕银丝,眉间那点朱砂痣红得惊心。
这人居然和失踪的凌瑜白,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眉间有朱砂痣,凌瑜白没有。
“参见九皇叔。“满殿朱紫纷纷拜倒。顾潇踉跄着后退,腰间禁步撞在鎏金椅背上,发出清越的哀鸣。
她死死盯着那人眉间的痣,记忆中的温言软语与眼前凛冽的眉眼重叠,在胸腔里撕扯出钝痛。
李玄镜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忽然勾起一抹似曾相识的笑。
顾潇的心跳漏了一拍,却见他转身时,鹤氅下露出一截缠着佛珠的手腕,手掌莹润饱满,并不枯瘦,指尖也未曾有痣。
不光顾潇恍惚,就连众人在见到李玄镜时,也是一阵惊叹。
觥筹交错声忽地寂静。
“这位是玄镜皇叔。”李玄澈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自幼在伽蓝寺清修,近日才和太子一同回朝。”
李玄镜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温和而亲切的笑容,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手中的佛珠,动作轻柔且优雅地将其缓缓提至面前。
伴随着这一动作,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李玄澈身上,丝毫没有半点在顾潇身上停留的意思,声音如春风般和煦:“我此次前来京城,原本就打算在此多停留数日,好好感受一下这座繁华都市的风土人情,皇嫂实在不必为此事费心劳力。”
顾潇抬头望去,那人眉目如画,眉间朱砂痣艳如泣血,举止却千差万别,一个冷酷无情,一个温润有礼。
她手中的琉璃盏坠地粉碎,飞溅的琼浆染污了裙角——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
待李玄镜独自一人缓缓步入宴席之后,众人皆屏息凝神地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人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向坐在一旁的李玄澈发问道:“庆王殿下,您可知道,这……这九王爷为何会与那凌大公子长得如此相像啊?”
李玄澈将自己这位突如其来的小皇叔和顾潇之间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个发问之人,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我这小皇叔的生母,本就和侯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既是孪生姐妹,容貌自然颇为相似。所以,他们二人长得相像,倒也不足为奇了。”说罢,李玄澈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