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郎匆匆忙忙走进宁欣宫,顾不得门口宫女内侍们的请安问好,飞奔着朝寝殿走了去。阳光正好,寝殿前边的走廊下站着一个年轻姑娘,不住的踱步走来走去,脸上有
着焦急神色,她见着那快步前来的身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迎上前去,轻轻喊了一声:“皇上安好。”
这声音很陌生,崔大郎瞥了一眼,就见一个打扮得格外精致的女子正跪拜在那里,有些奇怪:“她是谁?”
“回皇上话,这位小姐是张国公府……”
宁欣宫的姑姑还没有介绍完张芫华的身份,崔大郎一双眉毛已经深深皱起,脸上有如笼罩着一层寒霜:“让她走。”
张芫华几乎要瘫软下来,她双手撑地,仰头看了过去,见着那寒气森森的一双眸子,冷得她全身打了个哆嗦。昔日皇上在张府的时候,她也隔得远远的看到过几次,皇上看起来英俊倜傥,说起话来时笑容满面,和善得很,可此时为何却是如此神色?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听崔
大郎那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还跪在这里作甚?快些回张国公府去,不要让朕改了主意!”他的声音就如刺刀,刀刀戳在了张芫华的心坎儿上,她仓皇的爬了起来,朝后边退了一步,几乎要跌落下台阶,一只手扶住了廊柱,勉强站住了身子,眼睁睁的望着崔大
郎走进了寝殿,被阳光投射在青砖上的影子已然不见。
皇宫,与她想象里的太不一样,张芫华黯然伤神的走开,无论皇上有多么俊美无俦,她已经不敢再踏足此间。
崔大郎走进寝殿时,太医正在给卢秀珍诊脉,他快步走了过去,眼神灼灼:“秀珍,你感觉如何?”
他眼中的卢秀珍,此时真是楚楚可怜,发丝披散在两肩,衬得那张脸更是苍白。
“阿瑾,我没什么啊,好得很呢。”卢秀珍朝他笑了笑:“你怎么回来了?朝会还没完吧?”
“我听着说你身子不舒服,赶着回来了。”崔大郎坐到了床边,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她:“怎么会忽然晕倒的?是不是那个女人故意撞了你?”
坐在一侧的张太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崔大郎转过头来,这才发现了她:“母后。”
“芫华不是故意的。”张太后有些不悦,怎么皇上就对卢秀珍这么上心呢,这般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眼睛里只有那床榻上的人,却看不到他母亲还坐在一旁。
“皇上,张四小姐真不是故意的。”卢秀珍声音有些虚弱:“她撞得并不重,只是我自己脑袋有些发晕罢了。”
崔大郎焦急的盯住了她:“为什么会觉得发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医,皇后的病……”
诊脉的太医放下手,站起身来笑着向崔大郎行了一礼:“恭喜皇上,娘娘有喜了。”
“什么?”崔大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喜了?”
张太后也猛的站了起来,微微颤颤的朝床边走了一步,眼中满满都是惊喜:“真的么?皇后有身孕了?”
太医点了点头:“娘娘是滑脉。”
崔大郎“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弯下腰盯住了卢秀珍:“秀珍,咱们的孩子来了!”“可不是吗?”卢秀珍笑了起来,眼角滑出了一颗泪珠,近日皇宫里气氛紧张,全是因着她没有生孩子的缘故,现在她有了身孕,想来胡太后不会再无聊得将那些小姐们一
个两个的往宫里带了吧?“秀珍啊,你好好的躺着,千万别乱动!”张太后脸上满满都是笑意,关切的望向卢秀珍:“哀家怀着皇上的那时候,身子不大好,前边几个月为了安胎,每一日在床上躺了
至少七八个时辰哪。”
“母后,多谢关心,我现在挺好的,不用总是躺在床上吧。”卢秀珍有些发懵,哪里就这样娇贵了,每日在床上躺七八个时辰,会不会觉得无所事事?“有没有想吐的感觉?会不会吃不下东西?”张太后的心思完全转到了如何照顾好媳妇,等着九个月以后自己升级做祖母上边来:“哀家将青萝派到你这边来,缺了什么你与
她说,让她去内务府调过来。”
对于张太后的忽然热心,卢秀珍只能点头应诺:“多谢母后关照。”
张太后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一拜:“哎呀呀,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崔大郎这阵子已经开心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坐在卢秀珍身侧,一只手摸上了锦缎被面:“怎么肚子还没有拱起来?”
“才一个多月呢,阿瑾!”卢秀珍又好气又好笑,这是在吹气球,要马上就变大不成?
崔大郎将脸孔慢慢贴到了被面上,轻柔的对着那层被子道:“小宝,你在娘亲肚子里要听话,不能吵了娘亲,知道么?”
卢秀珍笑着捶崔大郎一下:“阿瑾,你可真是疯魔了。”
“秀珍,我要每日与小宝说话。”崔大郎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我每日与他说话,小宝就熟悉我的声音了,等他出生,听到我说话就能认出我是谁。”
“皇上,梁首辅张国公他们来探望皇后娘娘了。”
崔大郎站起身来,喜气洋洋道:“来得正好,朕要将这喜讯告诉他们。”
……这是恨不得背个喇叭昭告天下不成?望着崔大郎风风火火的背影,卢秀珍有些无奈,看起来以后这九个月,她的生活会变得格外精彩。
“皇上,娘娘身子没什么大碍罢?”
梁首辅见着崔大郎满脸笑容的走了出来,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说娘娘晕倒了?为何皇上这般高兴?
“众位爱卿,朕要做父亲了!”
崔大郎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婉转的措辞来表达皇后有喜这事,心中一激动,用了最简单直白的话:“朕要做父亲了!”
众人愣了愣,马上恭贺崔大郎:“皇上大喜!”一路上商量好的话都没用处了,皇后娘娘有喜了,怎么还能说她不为大周皇室考虑呢?而且这时候提纳妃之事恐怕有些不合时宜,万一刺激到皇后怎么办?到时候皇上会
不会怪罪他们?
众人很有默契的将自己此行目的悄悄擦去,都只喜气洋洋的恭喜皇上:“皇上,娘娘有喜,此乃大周之福啊,当普天同庆才是。”
“唔,说得不错,等着明年孩子出生之时,朕要大赦天下。”崔大郎欢喜得眉毛都飞入鬓角,满脸放光:“嗯,大赦天下!”自从卢秀珍有了身孕以来,她的生活便变得格外滋润了,太皇太后与张太后两人再也没有因着孩子的事情来找过她的麻烦,而且格外受到照顾。每日里慈心宫与明月宫里
的姑姑都会过来询问卢秀珍的情况,张太后更是紧张,一般隔不了两日就会亲自来看看卢秀珍——与其说是来看她,不如说是来看她的肚子。太医院里派了一个太医两名医女守在宁欣宫,无时不刻照顾着皇后娘娘,唯恐有半点闪失,卢秀珍觉得自己仿佛成了瓷做的人一般,就连打个喷嚏都有人过来给她摸额头
诊脉,尤其是那个准父亲,简直化身唠唠叨叨的老妈子:“秀珍,是不是着凉了啊,秀珍,跟你说了要多穿点衣裳……”唠叨也就算了,反正他也经常不在宫内,上朝、批奏折,这些占了他不少时间,故此在耳边唠叨的机会也不算太多,忍忍就过去了,毕竟阿瑾也是关心自己。可最让卢秀
珍忍不住的是,崔大郎竟然和张太后联合起来限制她出宫:“秀珍,你现在身子沉重,不宜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他将她紧紧搂住,眼巴巴的望着她,好像只要一眨眼,她就会在他怀中消失一般。
卢秀珍实在有些不解,自己分明身轻如燕好吗,怎么就变成身子沉重了?她的抛秧机还没弄好呢,她必须要到宫外去做实验啊!见着卢秀珍不开心,崔大郎也不开心,他想了又想,索性带领守后宫的羽林子一道在金水河之侧开出了两块水田来:“秀珍,这样你就可以不出宫也能琢磨着做抛秧机了。
”
皇上亲自拿锄头挖地,举国上下都大为惊叹,梁首辅他们将这事儿美化了一下:“皇上皇后为民生着想,在宫中亲力亲为,实在令人赞叹。”
百姓们听到这种传言以后,对皇上皇后更是敬重,世人称两人为“二圣”,皆道日月齐辉,大周兴盛指日可待。
第二年正月初一的早晨,卢秀珍被一阵疼痛惊醒。
“秀珍,怎么了?”听到她倒吸凉气的声音,崔大郎马上爬了起来,伸手抱住了她:“哪里不舒服?”
“阿瑾,我肚子好痛……”卢秀珍了一句,全身微微颤抖起来,疼痛让她额头直冒冷汗:“我觉得……我可能要生了。”
崔大郎慌了神,衣裳都没穿,光着脚跑到了门口,朝外边大喊了一声:“快快快,传太医医女和稳婆!”
稳婆是早就备下了,听着皇上传唤,众人纷纷奔向了寝殿。“皇上,你先别着急,我们将娘娘抬到旁边屋子去。”稳婆见着崔大郎坐在床边,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赶紧出言安慰他:“不打紧的,妇人都要生孩子的,你不用这样担心
。”
“为何要将皇后挪到旁边屋子去?”崔大郎转过身来,满脸不快:“没看到皇后都这般痛了,还要挪动她,这不更疼了吗?”“皇上,在寝殿生孩子不吉利,有血光之灾。”稳婆见着崔大郎那样儿,心中也是有些发憷,她在皇宫里也住了一个多月了,每次见着皇上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今日怎么
忽然就变了一张脸,着实让她有些害怕。
“皇上,妇人生孩子,你自然是要避开的。”闻讯赶过来的张太后也开口相劝:“皇上,这血光之灾可不是说着玩的,皇上你赶紧到外边去等着便是。”“母后,朕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秀珍。”崔大郎握紧了卢秀珍的手,眼睛里全是担忧:“秀珍为了朕在这里受苦受难,朕如何能安安心心在外边等着?不要说多话了,
你们都出去,稳婆医女留下便是。”
“皇上,你休得糊涂!”张太后又急又气:“此乃关系到皇上的安全,哀家可不能不管。”
崔大郎“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母后,请出去罢,朕绝不会离开秀珍半步!”
他双眉皱得紧紧,嘴角很不高兴的往下拉,那样子看上去没有商量的余地,张太后见着他那模样,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正月的天气可真是冷。她探头看了看卢秀珍,见着她满头大汗,脸色有些发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自己生孩子的那个情景来。她疼得全身发抖,身边虽然有不少姑姑宫女守着,可她心里却还在
盼望着皇上能过来看一眼。
打发了姑姑过去请皇上,可只带回了冰冷的消息,皇上在陆贵妃那饮酒,没时间过来。
听到那句话,她更是难过了,伤心得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叹息了一声,她伸手压了压卢秀珍的肩膀:“秀珍,你要挺住。”
眼中流露出来的只有羡慕,媳妇命真好,有一个这般疼爱她的夫君,也不知道她前世到底烧了多少高香,这才让她这世有这般好福气。
卢秀珍努力朝张太后笑了笑:“我会的,母后,你放心。”
一个时辰后喜讯传出,皇后娘娘生下了一个小皇子。
“秀珍,你辛苦了。”崔大郎拿着帕子给卢秀珍擦汗:“方才我真是担心,看着你那么痛那么累,我恨不能帮着你痛才好。”
“阿瑾,没事,我很好。”卢秀珍努力冲崔大郎笑了笑:“快些将咱们的孩子抱过来,我想看看他。”
崔大郎站起身来,走到了稳婆那边:“小皇子包好没有?”“回皇上话,快了。”稳婆刚刚给甫才出生的婴儿洗过放在包布里,听着皇上过来催促,加快了手下的活计,没有多长时间就把襁褓捆好,双手呈给了崔大郎——皇上可真
是心急啊,一刻也不放松。
“秀珍,你看,咱们的孩子。”
窗外的白雪映着窗纱,明晃晃的一片,照着床上相互依靠的一家三口人,眉眼弯弯笑容淡淡,画面格外和谐。
新春才得腊梅香,此间便奏合欢曲。
“秀珍,我们要一直这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崔大郎拨了拨卢秀珍鬓边湿漉漉的头发:“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咱们都会携手面对。”
“好。”卢秀珍将头靠在崔大郎的肩膀上,有说不出的踏实。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或许从她前世踏上船只的那一步开始,她便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她抬头望了望身边的崔大郎,幸福的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明媚,就
如窗外的梅花一般,清秀,弥香。(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