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沉重的铁门缓慢的打开,脚镣擦着地面叮当作响,脚步声越来越近。
崔二郎盯住了那扇大门,两只手握得紧紧,拳头怎么也展不开。他终于答应见自己了,来过这么多次,他终于点头答应了,崔二郎觉得心中一片苦涩,有说不出来的悲伤——为什么父亲就是不愿意见自己呢?这世上,他就只有自己一
个亲人了,为什么他还是执意要与自己保持距离?
一个衣裳褴褛的人出现在门口,头发与胡乱糟糟的一团,可从身形上还是能辨认出来他便是昔日的那位陆大总管。
“父亲!”
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崔二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喊出“父亲”这两个字,他只能眼泪汪汪的望向陆明,喉间哽咽。
站在门口那人没有出声,可那双眼睛却直直的盯住崔二郎不放,眉毛抬了抬,似乎要说话,可却并没有说出口。
“父亲。”崔二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亲……”
他声音哽咽,眼泪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一滴,一滴,又一滴,青石板上很快有了一片黑色的水渍。
“昭然,你这是何苦……”陆明长叹了一声:“为何一定要这般执着?”
“父亲,你为何不想见我?”崔二郎伏倒在地,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儿子快要成亲了,想要父亲来主持我的大婚。”
“成亲?”陆明的眼睛亮了亮,旋即摇头:“昭然,父亲还能出去吗?”
一步错,步步错,错在他没看清背后捣鬼那人下的棋局,错将仇人当恩人,这么多年来为他出生入死,做了不少坏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万死不辞。“父亲,你可以出去的,你只是被那陆思尧蒙蔽了而已,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为了报恩才做了那么多错事!”崔二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乞求:“父亲,你难道
还没看清陆思尧的真面目?你为何还要陪着他在诏狱里呆着?难道你就没想到要将他做过的坏事都抖出来吗?只要父亲你揭发了他,这边是将功赎罪,可以从轻判决啊!”现在大姐贵为皇后,昔日的大哥乃是大周的皇上,要将父亲从诏狱里救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何父亲要这般执着?崔二郎双手按着地面,心中实在不解,又急又
气,声音都有几分嘶哑。“昭然,父亲不是糊涂人。”陆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胡须抖动不止:“我之所以在诏狱,就是想要盯紧他,不能让任何人伺机将他救走!我要守到他的那一日,若是中间有
人出手劫狱,我必将手刃仇人!”
崔二郎抬起头来盯住面前这虬须之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自愿进诏狱,只是想要盯紧陆思尧?他……崔二郎恨不能用拳头捶地,自己怎么就没有将这事情说明白呢?父亲、父亲……他并不知道自己与现在皇上皇后这一层关系啊!当初他进诏狱来的时候,大妹还是那个替皇上种地的村姑,曾经的大哥还是隐姓埋名不被人知,或许正是因着绝望与想要为家人报仇雪恨的念头,他才执意要到诏狱
来盯紧陆思尧。
“父亲,父亲!”崔二郎站起身来,紧走一步到了陆明面前,脸上带着笑容:“父亲,你知道么,我的那位大嫂,现在变成了我的大妹。”
陆明见着崔二郎脸上的笑容,有些莫名其妙:“卢姑娘?怎么变成你的大妹了?”
“她现在嫁给了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崔二郎的声音带了一丝热烈:“父亲,你快些将陆思尧这些年做的坏事都写出来呈上去,过后自然会有人来为你脱罪的。”
“位高权重?她嫁的那个人还能将我从诏狱救出?”陆明摇了摇头:“这诏狱进来就出不去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不必来安慰我。”
崔二郎一把抓住了陆明的手,镣铐撞击,发出了叮咚叮咚的声响。“父亲,我大妹嫁给了皇上,现在是大周的皇后!而且,皇上就是我原来的大哥,当年他假死躲避过了追杀,后来被太后娘娘接回宫中去了。”崔二郎眼角有泪,手抓得越
来越紧:“父亲,你肯定能出狱的,相信我!”
陆明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卢姑娘成了皇后?”“是是是,我大哥没有背信弃义,即便他的身份变了,可他还是履行了婚约与我大妹成亲了,现在他是皇上,也是我的妹夫!”崔二郎仰视着陆明,尽管脸颊上有泪痕,可
嘴角却洋溢着欢笑:“父亲,你不用怀疑,皇上皇后都是好人,他们肯定会帮你的。”
“可是……”陆明微微的摇了摇头:“即便他们能帮我,我也躲不过内心的谴责。”
这么多年来,他帮着陆思尧做了不少坏事,如何还能洗得清白!就算是皇上真的饶了他,他也饶不过自己。
“父亲!”崔二郎有几分绝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去罢,容我再仔细想想。”陆明摆了摆手:“我希望能亲眼见着大婚,可是以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了。”
听着他说得如此决绝,崔二郎心中一凛,这仿佛是在交代遗言一般。
他怔怔的望着陆明,朝后边退了一步,轻轻的喊出了一句:“爹!”“爹”比“父亲”似乎更能打动人心,乍一听这个字,陆明的眼睛就湿润了几分,心中颤巍巍的动了一动——多少年了,他一直在回味着那个时候,一家人和和乐乐生活着,
两个女儿绕着他的膝盖牙牙学语蹒跚走路,等到她们会说话的时候,两张粉白笑脸仰起脸,脆生生的喊他“爹”,那时候的情景,定格在他的脑海,从未消失过。
“爹!”崔二郎又喊了一句:“你难道就不想看着我娶妻生子,不想见着你的孙子孙女喊你爷爷么?”
泪水忍不住从他的眼角滑落,陆明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面前泪水婆娑的崔二郎,狠了狠心,转身朝里边走了去:“昭然,父亲做的坏事太多了,拗不过自己的良心。”
那身影慢慢的消失在大门口,崔二郎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他不想哭,可又忍不住眼泪。
一转身,已是生死经年。拖着疲惫的双腿,陆明慢慢朝诏狱深处走了去,狱卒在前边带路,用一种不解的语气问道:“陆明,在这里边的人,一门心思就想着要托人将自己捞出去,你倒好,却只想
到这大牢里坐着,你这是怎么了,莫非诏狱里的饭菜好吃些么?”
陆明默默的朝前边走着,没有回答,谁又能明白他内心的痛苦?
谁又不想自由,谁又不想与家人团聚?可他如何能放下过往,心无芥蒂的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回来了?”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明站在自己牢房前停了停,朝那边囚牢里看了过去,墙角蹲着一个人,黑黝黝的一团,头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孔,就像一只怪兽
。
这是他曾经最感激之人,也是他现在最痛恨之人,陆明默默的望着陆思尧良久,狱卒的声音将他的凝视打断:“还不快些进去?”
他拖着脚镣走了进去,咣当咣当的响声似乎在回答陆思尧的问题。
“陆明,你莫要听信旁人的谗言。”陆思尧将身子团成了一个球,眼睛从一缕缕的头发间隙里望了过去,有些胆战心惊。开始陆明进诏狱来时,陆思尧以为他是来陪自己的,可过了一段时日以后,他发现陆明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冷冰冰的爱理不理,他与陆明说话,仿佛是跟一堵墙说话
一般,听不到半句回答。
陆明这态度,让陆思尧琢磨不透。
“呵呵呵,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莫非心里头还没有数?”
旁边牢房里,丁承先桀桀怪笑之声传了过来:“陆思尧,你这老贼,没想到也会有今日罢?你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没想到竟然会算计到自己身上!”
“丁承先,你是我一手扶起来的,你竟然背叛我!”陆思尧气得几乎要跳起来,只是蹲在墙角太久,猛的起来,他不免有些头晕目眩,又一头栽倒下去。“扶起来?”丁承先冷笑了一声:“以我的本事,不用你扶也能挣个盆满钵满,只怪我贪念甚深,被你说得入了彀中,与你坐了同一条船,就没办法再摆脱。陆思尧,你自己
想想,若不是我与皇上说的那些话,你那女儿能在宫中稳这么多年?当年你企图谋害皇长子,一定要我……”
“够了,够了!”陆思尧声嘶力竭的喊叫起来:“丁承先,你做人要有点良心!”“真是可笑,你要我有良心,你的良心又在哪里?被狗吃了?”丁承先撇了撇嘴,陆思尧大概还不知道,他已经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那个被他算计的孩子,大难不死,此刻已经回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