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完家长会后,李明轩老人就期待着老师能来家访。可是一直没有接到电话通知。他实在等不到消息就给王一薇打来电话。
“什么?访过了?那他们为什么不到我家来,我女婿还专门让我和老师讨论一下当前的中国教育……”李明轩说。
他说,“那天回家后,我们全家先开了一个会,我们把问题分成了几大类,我还在笔记本上一一做了整理,他们为什么偏偏不到我家来?”
“叔,老师不去说明你家渊博学习好,表现好。老师家访的学生大都是差生还有中上水平段的学生。”王一薇在电话里劝慰着老人。
“这些老师,真是……唉……”李明轩叹了口气,颇感失望。
他们居住的三室两厅两卫的新式楼房,是学区内四年前才盖起的新房,是这一带有名的天价楼盘,名叫“未来之星”。
小学入学前,他们全家在这里买了房子,这套房子的价值远远不止房子本身,而是背后有紫华市实验小学的指标。
有了这个指标,陈渊博的小学求学之路顺风顺水。
在未来之星小区里,学生成群,他们来自国各地。小区里大大小小的托管班、培训班、补习班无孔不入,这里每天都充斥着童年的欢声笑语。
一旦遇到孩子放学,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真让李明轩老人有些受不了。这些孩子就跟一窝蜂一样涌向电梯间,好几次他都没能挤进电梯。
“孔融从小就知道让梨,你们上个楼都要抢着上……唉,现在的孩子怎么越来越没礼貌了……”有时李明轩在电梯外抱怨着。
“孔融是谁?孔融是谁……?你们知道吗?”有个高个子男生故意问电梯里的同学。
“不知道!”异口同声。电梯门合上时传来他们咯咯咯的笑声。
李明轩哭笑不得。
一放学小区院子里就沸腾了,操着全国各地口音的人们跟遛狗一样会下楼遛孩子。未来之星小区到底有多少孩子?业主也颇为好奇,可打听了一圈,有人说有4000多个,有人说比这个数字还要多。
物业公司只统计住房并不统计孩子,未来之星小区居住的人年年有走的,年年有新来的,这里的孩子究竟有多少,没人能说得清。但这里的欢声笑语却从未中断过。
给王一薇打电话时,李明轩已将外孙送进了智超补习学校,在宽敞明亮的三居室里,他先是翻看了一会报纸,然后才通了电话。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向房间,植物无声的进行着光和作用,美好生活的因子就像一个个小精灵,在阳光里交欢着,舞着。老人看了看金边手表,接孩子的时间还早,便索性下楼到小区院子里去吸新鲜空气。
人工湖边的健身器材上几位老人正在聊天,他们说和都是方言,你一句我一句从新闻说到养生,从保健说到教育……李明轩驻足听着。
一位精神矍铄体型偏瘦的老人说:“如今中国农村的孩子越来越难考上好学校了。我儿子在农村上小学时,一个学校几百名学生,而现在到了孙子上小学时学生却少得可怜。”
这位老人说:“村办小学都合并了,那校园建设得跟城市都没区别,教学楼、塑胶操场、健身器材应有尽有,非常漂亮。可是学校里没人啊,几个村的小学合到一起,六个年级才7个学生、8个老师……”
“现在农村对教育资源浪费太严重了。你看,新建的小学哪个不是村上最好的建筑?可是,怪了!没人……”一位胖老头说,“很多事情都是牛噎马不噎,有锅盔没牙,有牙没锅盔……”
胖老人继续说:“现在别说村里没孩子,就连大人也都进了城,整个村子一个接一个看不到人,家家大门紧锁。我上次回了趟老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到处都是半人高的野草,一个人走,心里还蛮害怕。”
“人都进了城,自然就把娃带进了城。城里好学校是有限的,娃们到城市上学能不成问题吗?然后咋办……就开始拼爹。哪个爹能靠得住?是进城的农民工吗?”瘦老头问。
“野葡萄栽进花盆——山气未褪。”胖老头笑了笑说,“农民工肯定不行。”
“中产阶级!只有中产阶级才能在大城市拥有资源。”瘦老头说,“所以,也只有这个阶层才在教育资源上,享受到得天独厚的条件。”
“这就决定了他们能比农村孩子走很多捷径……让这些连名小校、名中学校门都找不到的农村学生考名大学,这不就是天方夜谭吗?”瘦老头反问。
两位老人铿锵有力的讨论,吸引了好些人的围观,除老人外,一些孩子的妈妈也参与其中。李明轩听得很认真,他觉得两位老人说得都不无道理。
“如果孩子出生后连受教育都不公平了,那么,将来一定是非常明显的两极分化。还是那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瘦老头儿说。
他接着说:“现在看来,这种教育想再扳回去是很难了,以前,家长还没有觉醒,对孩子学习的管理很松散,现在,几乎所有家长都跟疯了一样,非要让孩子跻进名小学。”
“名校就那么几个……再说,上名小学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以前的孩子小时候成天都在玩……”还没等胖老头儿开口,另一位老人插了句嘴。
“这是两码事,玩和学是两个时代的童年生活,不能拿过去的孩子和今天的孩子做类比,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情景。”瘦老头儿立马反驳。
他说:“如果现在去一般的公立幼儿园和小学,小初升时,根本就没有机会进好的中学!在紫华从公立中学考上北大、清华这类名校的机会,基本都被垄断在几家重点高中里。
现场的人都在认真地听着,这瘦老儿喘了口气接着说:“而这些重点高中的名额,又基本被民办初中的孩子提前预定了。所以,只有上好的小学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样以来,那农村孩子就不会有太多机会了……”李明轩终于忍不住了,参与到讨论当中。
“是啊,好学生也得遇到好老师。好学生在找好老师,好老师也在找好学生。”瘦老头说,“问题是,城里的好老师和农村的好学生,根本不可能相遇,他们从一开始就在两个轨道运行。”
“农村最好的老师早都进城了。农村的好学生也被好老师挖到城里了。”胖老头儿说。
“不对!你说的是初中和高中,我说的是小学……”瘦老头儿说。
“唉!人生不外乎三个阶段:小时候活的是父母的人;长大后活的是自己的人;老了后活得是子女的人……你说,这么小点孩子不靠父母靠谁?”胖老头儿有些无奈。
他半开玩笑地说:“以后这农村人就别生娃,应该让中产阶级去生孩子。你说,农村人生那么多孩子干啥?连个好学校都上不了,长大后又是新的睁眼瞎,难道这些家长一辈子农民没当够?还要再生个农二代、农三代……”
现场一片唏嘘。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再也没人反驳了。
李明轩突然想起了清代文学家、史学家赵翼的一首诗: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工夫半未全。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努力就能改变命运吗?努力充其量也就算那“三分人事”,对外孙陈渊博而言,另外的“七分天”到底是什么?
李明轩看了看表朝智超补习学校走去。路上,他仍然琢磨着那几位老人的谈论的话题,如果真是“三分人事七分天”的话,那么,和那些农村孩子们比,他外孙乐乐显然是优秀的。他觉得,外孙身上流淌着中产阶级最为优秀的血液……
“嘎!”一辆送快递的电动三轮车猛的将车刹住。“
老大爷,您走路怎么就不看路呢!”快递小伙出了一身冷汗。
“噢!对,对不起……”李明轩这才将思绪拉回现实。
在补习学校拥挤的楼道里,李明轩并没有看到外孙陈渊博。而是看到了正要下楼的付子傲。紫华市实验小学考完期末试后,还没有正式放假,补习班的课程已经开始了。
“付子傲!”他叫住他问:“乐乐呢?我怎么没看见他?你们不是一个的班吗?”
“乐乐?”付子傲挠挠头有些疑惑,然后问,“是不是陈渊博?”
“是。陈渊博!”老人说。
“他被老师留下了,罚他错一改三。”付子傲指着另一个教室说,“我们教室下节课别的班要上课,他在隔壁9号教室。”
李明轩轻轻推开9号教室的门,外孙和另外一名男生正被老师罚做作业。他一脸委屈,眼里含着泪水,一个劲的用笔在作业本上胡乱划着,对老师的处罚他显然是排斥的。
“乐乐……”李明轩走到他跟前问,“你作业没做完?怎么回事?老师为什么就只罚你们两个?”
一连串的问题让陈渊博不知如何回答。一滴滚烫的泪水掉在作业本上。
这时,刚接了一杯水的女老师陆梓萌走了进来。短发,金丝边眼镜,皮肤白皙,格外干练。
“陆老师,我家乐乐,不,陈渊博他怎么了?是作业没完成吗?”李明轩问。
“是的。我们除了课堂作业和练习册外,每天还要发两道‘每日一练’的题目,他上周练习册里面的错题太多,按我们学校的教学要求,需要改正并再练习三遍,‘每日一练’也得补做。”陆梓萌说。
“可是,孩子他似乎有些不愿意……都掉眼泪了……”李明轩说,“他长这么大,从来还没有因为学习哭过。这孩子内向,脸皮薄……”
“叔,我们是以‘学习为主、成绩为王’的。”老师说着走到陈渊博跟前问,“陈渊博,你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哪道题不会做?不会就随时问……”
陆梓萌说:“让你们留下来把作业做完,其实是帮助你们还账,要不,这和下周的作业积攒到一起,你们肯定就做不完了。咱们每节课都有知识点,一节课跟不上,以后就都跟不上了……”
陆梓萌又转身给李明轩说:“现在他们在我们学校学习的内容,已达到小学五年级第二学期和六年级第一学期的程度,要是他们都能跟上,那么三个学期之后的小升初点考,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老师是帮助你们完成作业的,不要难过。小升初考试时,在考场上可是谁也帮不了你啊……”陆子梓说着在陈渊博头抚摸了一下,又对李明轩说,“叔,你看,家长是不是到外面先等一下……”
他看了看默默掉泪的外孙,只好走出教室将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