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轩的手术进行的很顺利。
可是在术后第二天,按企业年初的工作计划,已担任技术总监的陈志豪必须去外地出差,家里所有的事情全部压在李雨露身上了。
李雨露和婶娘还有叔父和李瑞泽,轮换着来医院换班,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么有时陪护人员会重复,而有时又会出现断档,李雨露还跟以前一样每天一大早先把乐乐送到学校,然后再来医院照顾爸爸,一到中午她又得匆匆忙忙跑到学校接乐乐给他做饭,下午送完孩子她有时都来不了医院,学校又要放学了。从放学到晚上这么长的时间,她哪里有心思专业辅导作业,她的心一直被父亲的伤情死死地揪着。
李明轩的伤口正在恢复当中,腿脚还不能动。有时,伤口疼得厉害还得用止疼的医疗机械,每每看到父亲痛苦的样子,李雨露心里就跟刀割一样,父亲脸上的一次痉挛都在折磨着她的心,父亲翻不了身,每过几个小时她还得帮他翻身,要不,时间长了会生出芥疮。给爸爸翻身时爸爸面部拧缩在一起表情,揪扯着李雨露的心,那一刻,她的心也会拧缩在一起,会滴出血来。
陈志豪到了外地后,每天都会给李雨露打电话,可远水解不了近渴。李雨露每天还得在家里、学校、医院几个地方扯绊着,她每一刻都在跟时间赛跑,神经就是拉满意的弓弦绷得很紧,父亲的伤情才在一天天恢复中,手术几天后医生让她给李明轩定时扳动脚趾,辅助着做一些轻微的运动,这样才有助于病人恢复脚踝功能。
这天,李雨露离开医院赶紧朝家赶去,眼看就要放学了,她跟在战场上打仗的战士一样,丝毫没有喘气的机会,她得先到学校接乐乐。李雨露一时半会等不到出租车和网约车,她索性挤上公交车。
车里的人跟树林一样密密麻麻,一个挨一个,站在车厢里的乘客齐刷刷地伸手抓着头顶的扶手,裸露着白白的一截胳膊,这让李雨露突然联想到了菜市场上整齐地摆放着的莲藕,或者悬在空中一吊一吊白森森的大肉,突然有点恶心。
整座城市像一头野兽,蛰伏着巨大无比的身躯,喘息着,她跟猎物一样,被公交车拖进城市的肠肠道道里,似乎要被这头野兽吞噬掉。在挤满乘客的公交车里,空气不仅稀薄而且还弥漫着阵阵汗臭的气味,令人作呕。李雨露从来没有感受过自己居然是这么的渺小、卑微,这么的微不足道。
司机的一个转弯让她扑倒在一个扛着电钻,灰头土脸,身穿迷彩服的男乘客身上,胸脯紧紧地贴在男乘客后背上,脚下摇摇晃晃,身体失衡。李雨露赶紧站直身子,还没站稳,司机一个刹车踩下,她再次猛地贴了上去,重重地贴了上去……她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刺鼻的汗臭味。
李雨露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红到了脖子跟,一种无言的羞耻感在内心涌动,而那名迷彩服男乘客一动不动,似乎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或是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发生过什么。怎么会了?她的身体告诉她,这是一种耻辱。
时间是一根无形的指挥棒,指挥着李雨露的一切行动。她觉得自己都快坚持不住了。这段时间,她每天都要穿梭在这座城市,甚至一路小跑,几乎连洗澡换衣服的时间都没了,几点叫医生换药,几点扶爸爸如厕,几点接孩子,几点辅导作业……
李雨露觉得生活的琐碎和麻缠,就像一张若隐若现的网,牢牢地将她网住,在这张网里,她只觉得越显陷深越迷茫,她想挣扎,想解脱,想回到以前只顾上班时的单纯,可是她不能,她的每一天却都被琐碎和麻缠羁绊着。
第二天,李雨露的婶娘专程给李明轩送来早饭,照顾着他吃完后李雨露赶到了医院,她换下了婶娘后静静地陪护在爸爸身边,疲惫不堪。
“露露,这几天太辛苦你了,你这会趴在床上休息一下吧。”李明轩看着女儿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脸憔悴,头发凌乱,也不修边幅,他疼在心里。
李雨露拉了把凳子坐在床边。“爸,你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露露,爸没事,手术已经做完了,现在就是伤口愈合期,把线一拆我们就能回家了。”李明轩说,“乐乐这几天学习怎么样?你给他辅导作业了吗?现在都六年级了,马上就要小升初考试,你看我这病……唉!我给你们帮不上忙,尽添乱了……”
“爸——”
“露露,你每天几头跑这样可不行,我觉得你还是给乐乐找个学校,先托管起来,志豪刚当上领导还得好好表现,我们老靠你婶娘一家也不行。乐乐上了托管,也就省心了。”李明轩说。
“我也想过托管,可是,他们学校对面的那个向日葵托管学校没有床位。其他托管学校我没时间找,听说条件都不如这家好。”李雨露说,“现在家长都忙,没时间管孩子,有的学生一托就是六年。”
“唉!孩子们也可怜,才上小学成天连个家都回不了。”李明轩感慨道。
“不过,爸,你说的也没错,我们最好还是把乐乐托管一段时间,我上次把他托了一天,他非常喜欢托管班,回来的路上给我讲了一路见闻,噢,他还带我去了楼顶的人造草坪。”李雨露说。
“乐乐性格内向,让他过一下集体生活没啥坏处。”
“嗯。”
李明轩吃完药后又拿起厚厚的书在看。病房里其他两位病友都在看电视,李明轩对电视不感兴趣,看书是他的生活习惯。
几分钟后,李雨露突然起身到楼道里拨通了向日葵托管学校的电话。
“爸,太巧了,真是天助我也!”兴奋和喜悦写在李雨露憔悴而疲倦的脸上。
“怎么啦?什么太巧了?”李明轩慢慢把书移开,摘下老花镜问。
“托管学校老师说,前天有个同学家里有人管了,不用上托管班了,现在空出一个床位,正好也是一个男生。”李雨露说,“我在电话里已经预订了,明天就送乐乐去托管班。”
看着女儿这么辛苦,李明轩非常心疼,他真希望现在就拔掉吊瓶,从床上跳下去,带着女儿一起回家和乐乐团聚。他只是将身子扭动了几下,然后就咧起了嘴。
“爸,你怎么了?疼吗?”李雨露问。
“没事,刚动了一下身子。可能碰到伤口了,这下好了,好了……”李明轩轻轻调整了一下腿脚说。
李雨露看着吊瓶里清澈的药水沿着又细又长的输液管一点一点往下滴,然后,再顺着管子从冰冷的针头输进爸爸体内,看着看着她有点倦怠,不一会儿就趴在李明轩身边睡着了。
当李明轩翻完几页书时,李雨露的一团乌黑的头发堆在洁白的被子上,她埋着头睡得很香。
“老王,麻烦你把电视声音调小点。”李明轩压低声对邻床铺的病友说。老王转过脸,李明轩用手指了指地雨露,病友明白是什么意思,赶紧把音量调得很小很小。
李明轩从床头扯出袋子里的上衣,轻轻披在李雨露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