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托管学校男生宿舍里唯一空下的床位是架子床的二层,从来都没睡过二层床铺的陈渊博满心欢喜。
他非常喜欢来这里托管,相比妈妈做给他的焦炭培根和飘着几片枯黄菜叶的清汤面,这里有菜有肉,有汤有米的伙食也让他很满意。托管班的同学们都不是校内同班甚至同年级的同学,大家在一起也没有学习上的竞争,而且,这里的老师根本就不会教学,他们的任务就是哄孩子。
看似性格有些内向的陈渊博到了这里似乎满血复活,笼罩在脸上还有心头的那丝淡淡的忧郁也渐渐消失,才过了不到半个月时间,他就和同学们成了朋友,这些新朋友不跟他比着做作业,有的低年级的小弟弟小妹妹们,还成天追在屁股后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他,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常常还会帮助着他们。和六年级(8)班相比,这里不像学校更像是个夏令营,他们在一起就是一个团队。
陈渊博的开心让李雨露也长长地喘了口气,晚上李瑞泽陪护李明轩外,李雨露终于不再让婶娘全家来医院了,她估摸着陈志豪也应该快回来了吧,不知不觉,在一天天的慌乱和局促中,李明轩伤口缝合线也就要拆了。
这天上午医生换药时,一看到爸爸脚踝处手术伤口两侧密密麻麻跟蜈蚣一样的缝合线,李雨露就觉得害怕,这些线不是缝在伤口两侧,而是缝在爸爸的心里。爸爸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对形象和仪表向来很看重,夏天在大街上看到那些男青年在裸露的胳膊甚至背上纹身,他就啧啧啧地对他们嗤之以鼻。
“好端端的皮肤弄这干啥?什么是美?天生的才是最美的。纹个身或者手术后留个疤,这能是美?凡是破坏身体上天然的东西,那就是丑,就是作践自己。”李明轩一直认为天然去雕饰才是美。
医生将李明轩脚踝处的纱布一层一层揭掉,越到底层纱布的颜色越深,而且,用医生手里冰冷坚硬的镊子,再也揭不起来了。“哎呦!”李明轩突然感觉到了疼,嘴角朝上扬了扬。
“医生,慢点,慢点……”李雨露一脸惊愕。
“拿药水……”医生沉着冷静,他透过薄薄的口罩说。护士赶紧将一个瓶子打开递给他。
伤口愈合时粘在纱布上的痂被药水一点点软化,医生用明晃晃的镊子轻轻左右摇晃着,将剩下的几层纱布揭掉。爬在李明轩脚踝处的一条弯弯曲曲的蜈蚣呈现在李雨露面前。
“医生,这些缝合的疤痕还能消失吗?”她问。
“这种是最普通的缝合线,估计会留下疤。”医生说。
“普通线?手术前我不是给你们医生说要用美容线吗?美容线是不会留下疤痕的啊。你们为什么还要用普通线?”李雨露追问。
“这个我不清楚,我只负责换药。”医生抬头看了看她,说话时语气平和。也许是因为口罩遮挡了他的脸,露在口罩以外的半截鼻梁越发显的高耸挺拔。浓黑的眉毛之下,一双烔烔有神的目光透过干净明亮的眼镜片看着她。
李雨露不知道口罩背后的表情,她无法断定他是愤怒还是平静。她只好赶紧将目光移开,避开那烔烔有神的目光。他的从容淡定突然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是拆线的日子,拆完线再观察两天如果没什么问题,李明轩就可以出院了。除了女儿将外孙带到医院来过两次以外,这半个多月来,李明轩就再也没有见过外孙。在病床上,他几次都梦见了自己送着陈渊博上学,路上外孙还给他说,外公,等我长大了就发明一种鞋底能升降的鞋,一旦踩在不平的地面,鞋底就会瞬间自动升降,把脚下找平,这样外公就不会摔伤了。
“现在给你拆线……”医生冲着李明轩说。“剪刀!”他又冲着护士说。
咣当一声,坚硬冰冷的镊子落到医用托盘里,发出清脆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呲啦呲啦手抓托盘的声响急促而刺耳。护士动作麻利地将闪着亮光的医用剪刀递给医生,医生再次俯下身子,剪刀一点点靠近伤口,越来越近……
李雨露赶紧把脸转到一边,不敢去看剪刀落下与伤口接触时的情形,她浑身害怕,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场景。
“镊子!”又是一阵咣当声和呲啦呲啦声,医生淡定从容地用剪刀一一剪断缝合线,这时,他的余光看见了转过身子的李雨露,然后又低头工作。不一会儿,他抬起头见她依然不敢正视病人伤口,便故意跟她说话:“病人家属……”
“怎么啦?”她没回头。
“线马上就拆完了,伤口愈合得不错。”
李雨露这才转过身来。爸爸脚踝处的那条蜈蚣不见了,但蜈蚣爬过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医生继续剪着剩下的几个线头。“这线是这样拆的啊?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医生问。
“以为跟拆毛衣一样拽着一头往外抽……要是那样的话,一定会是血淋淋的……”
李雨露的无知把医生逗笑了。“要是那样的话,还不把人疼死?你是不是没见过做手术,没见过缝针?”
“没,没,从来没有。我也从来没有来过医院,尤其是住院楼。”李雨露说。
眼看就要把线头拆完医生突然停了下来。“不好!这里有点化脓,估计伤口还没长好……”
李雨露和爸爸还有医生护士都把头凑到一起,四双目光盯着伤口缝合处最后一针的位置。医生用镊子在伤口处轻轻地拨动了几下,然后“哐当”一声将将镊子放进医用托盘里。其他人也把目光从伤口移到医生身上,他们期待着医生开口讲话。
然而,医生没有开口。
“医生,这是怎么回事?”李雨露怯怯地问。
由于李明轩的伤口愈合存在问题,医生把李雨露叫到办公室给李明轩开了些消炎药让他们先办理出院手续。
“我爸爸的病明明没好,为什么让我们办出院手续?”李雨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