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雨夹雪太大,到现在操场上还脏兮兮的,可依然没耽误学校的升旗仪式。前脚升旗仪式结束,后脚教物理的宋健老师就甩着锃亮的黑色大皮鞋进教室了。言道明像前几天看世界杯欧洲区预选赛那样,悠闲自在地看着余正夏在物理大卷子上奋笔疾书,试图用瞎蒙的答案填满上面的空白。他自己的大卷子呢?不做也没关系,被宋老师批斗一番也无所谓,反正是只会罚他留办公室的宋老师,不是会罚他抄三千五百个单词(整个高考英语大纲也不过要求掌握这么多个)的英语老师。余正夏不像他同桌,虽然他和他同桌一样觉得文科物理太多余,一样写不好作业题,可前者至少觉得有必要作出一副认真完成物理作业的假象。余正夏最清楚心理状态的宝贵,万一被物理老师挨了不必要的骂,继而让自己受了影响、学不进去该学的东西,可比不上花点工夫对付完作业划算。况且,今天余正夏这个样子,更不能允许宋老师的训话雪上加霜了。
“咳咳!上课!”宋老师照样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
“起立!”一名梳着大长马尾的女生大声喊道,那仿佛自带扩音器的嗓门,昭示着她无可撼动的十六班班长地位。
“老-师-好!”紧跟着,全班同学被逼着,洪亮地向老师问好。不这么做,宋老师会让大家一直站着,一遍遍地喊,直到他认为所有人的声音都足够洪亮为止。
“同学们好,请坐。”
看来今天大家逃过了集体性的一劫。
“我上节课留了啥来着?必修一、必修二两套综合模拟,对吧?”宋老师挤挤一边的眼睛。
除了早已把作业摊到桌上的贝程橙,和几名正补着大卷子的同学,其他同学这才纷纷开始拿大卷子:不急不慢地从书包里掏;急急忙忙从堆满了书的书桌里拽;书包里找不到,慌慌张张地要在书桌里找;更有那么一位,哪哪儿都找不着,索性破罐子破摔这节课放弃听。
“为什么你们不在火箭班,不是没有原因的,”物理老师看到同学们在照常浪费课上时间,就照常心情不好,“我在一班,就没见有人预备铃打了还没拿作业的。现在正式铃打多久了?”
“跟理科班比个头啊,”言道明心里嫌弃万分,脸上却不敢表露半点,“瞎认真个什么劲,那么早就准备好大卷子,咱高考语数外文综哪门能加分啊?”
“不等你们掏了,”宋老师越发不耐烦了,“现在开始查,查到没写的去办公室。”
宋老师沿着过道走过来,又走过去,想看到卷子上有空白的同学,好抓他到办公室去。依据他一年半来对十六班的认识,这样的同学差不多每回都有,按常理,这回也不例外。可这回偏偏是例外:他愣是没看到没写完作业的。
这可就奇了怪了。他想起前几天不知在哪儿读到的一句话,邪乎到家必有鬼。
“你们肯定有人瞎填了一通,想假装写完,”宋老师的浓眉大眼显得格外凶狠,“别以为我抓不着,接下来我每讲一道题,都先找同学讲,随机抽查。”
趴在桌上的余正夏只敢看着自己的作业。他怕宋老师叫到他,让他被狠狠训一顿,下课再被拎到办公室狠狠训一顿。
他的害怕源自刚才的一顿瞎填,也源自对物理成绩的不自信:在全年级文科一直位列倒数,比数学还糟。更糟的是如此的成绩并不来源于他的不用心。他没把太多时间分给物理,但据他观察,别人分给物理的时间更少,成绩却大多比他高,包括每天第六节下课收拾书包走人、奔向冰场的臧晓宇,还包括心思好似全在表演专业课上、文化课敷衍一天是一天的郭冰舞。
眼看物理要会考了,可他的成绩差得根本没法保证到时候能及格。补考简直麻烦到上青天,何况要是补考都过不了呢?没毕业证,就算费特别多的劲,能考到清美文化专业双第一,又有什么用?为此,他不得不多匀出三十分钟做完形填空的时间,好支援岌岌可危的会考物理,不然他就不浪费那精力自己先做一遍了--反正,没有这个过程,他被叫到讲题,没法讲对;有这个过程,他被叫到讲题,也没法讲对。最后的结果都是被物理老师叫到办公室。
临上刑场,为了放松点身心,他决定看看什么也没写的言道明是怎么逃过宋老师眼睛的。是不是跟他自己一样,在卷子上乱写了点东西?不看还不要紧,一看余正夏差点笑出了声:这小子把大上周留的大卷子晒出来了,近视又不戴眼镜的宋老师从过道看过去,上周的大卷子就是已完成的本周作业了。
“等着的,”亲眼目睹同桌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作业,余正夏没法服气,“宋头哪天戴上眼镜看清楚了,你就完了。”
“选择题,”宋老师想,可算可以开始正式上课了,打完预备铃还掏不出卷子的家伙真麻烦,“第一题,关于曲线运动,下列说法正确的是哪个?A,曲线运动一定是变速运动;B,曲线运动的物体加速度一定变化;C,曲线运动的物体所受合外力不一定为变力;D,曲线运动的物体所受合力大小一定不变。余正夏?”
“宋老师是怎么知道我在心虚的?”余正夏边想边站起来。
全班同学一起对这周物理课上的第一个倒霉鬼行注目礼。
“选A和2B。”
真到刑场上,余正夏反倒不为被叫起来而发慌了。他对自己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他一直以为自己还算是个真正的勇士,经过昨晚,他才发现,现在自己只是个看上去真的勇士。虽然只是个看上去真的勇士,可宋老师,他还是敢于直面的。
“这家伙惨了。”贝程橙瞬间得出了结论,一点都不想推翻。
“不是A跟C吗?”臧晓宇和郭冰舞交换下眼神,确认彼此的答案都是A与C。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无比难受的宋老师,脸上的五官失望地缩了缩,“这么简单的题再错了,谁都救不了你。你们这些低分进来的,真是无话可说……你这种就是危害咱们特长生的特大毒瘤……”
“可拉倒吧,回回文科加理科语文第一,这毒瘤咋这么能干?”
臧晓宇恨不得从座位上跳起来跟老师争论,但很快就被郭冰舞的眼神镇静住了。
“……全年级一百多个特长生,自己瞅瞅,谁跟你似的?”
“一百多个?”鞠真凛无法信任这个数字,趁发着火的宋老师不注意,铤而走险,去问鞠纱来,“有那么多吗?”
“咱班六个,二十个班,就一百二了,”斜对个的鞠纱来用气声回答姐姐,“现在问我干嘛?”
鞠真凛不做声了。还好宋老师没去抓这次的顶风作案。
“间操去我办公室,”宋老师执行了最终判决,“早就跟你们班主任说了,你必须得拎办公室收拾一下。”
“真糟糕,”贝程橙觉得这做法无聊透顶,“你家文科高考考物理是吗。”
“同学们,”宋老师恨不得捶胸顿足,“月考要到了,你们这副样子,我的心在滴血啊!”
“又来了,哪回到月考前都这样,”言道明悠悠地想着,“这个大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