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队员急匆匆来到硕大的多媒体厅,走到第一排前,在签到表上潦草地签了到。臧晓宇按了下手机,屏幕显示十二点十八分。
离讲座正式开始还有十二分钟,几百个座位上,却已经坐了不少人,不同训练队的队服交错其间。最后排的位子已经坐满人了,不过,较为靠后的位子,倒是仍空着不少。一片混杂的说话声里,四人毫不多话,抢占了倒数第三排仅剩的四个位子。抢完座位,他们不谋而合,掏出手机,低下头去,佝偻着身子,该发朋友圈发朋友圈,该玩绝地先锋玩绝地先锋,该看小猪蕾琪看小猪蕾琪,该刷抖音符刷抖音符——待会儿就没手机可玩了,就连打个盹儿,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据说巡视组会随机抽查他们的听讲情况。
“哎,今天是谁讲课啊?”臧晓宇开口说,眼睛却不打算离开手机屏幕,那上面有个皮肤黝黑、戴串大粗金链的中年男子,他激情四射地向大家宣布着,明天要表演的项目是铁锅炖自己,这招大概是从去年的电影学来的。
“不知道,爱谁谁,”他旁边那位,正忙于看小猪蕾琪如何把她的弟弟乔治惹哭,“好像是北京那边什么什么反兴奋剂教育中心过来的。你问我这干嘛,你耽误我当社会人了,知道不?”
“瞧你那点出息,”臧晓宇反击道,话语里尽是不屑,“我问句话就能影响你当社会人啦?”
“呦,社会人好。”
臧晓宇听见自己毫不陌生的声线,抬起头,定睛一看,卞大琦带着他市二队的队友过来了。真是喜出望外。
“哪里哪里,抬举了,您才是社会人呢,我们都比不上您啊。”
臧晓宇开着玩笑,目睹市二队的六人悉数坐到他们四人的前一排。目睹完,他又翻到下一个抖音符小视频。
“我去,是——我——妹!咋不跟哥说一声呢?”
臧晓宇知道,自家妹妹喜欢刷抖音符小视频,对于亲自发视频这件事,也一直跃跃欲试。可做哥哥的,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他闲来无事,在抖音符软件上不断刷啊刷,突然,蹦出了一个视频,那里面是她的妹妹,她在极有耐心地介绍着,内容是橡皮章上的各种线条都该怎么刻。
“哎呀妈呀,”臧晓宇的惊叹,让省队队友们纷纷放下了朋友圈、绝地先锋和小猪蕾琪,“我妹妹居然上抖音符了。”
“是吗,你妹妹?”他左手边的小伙伴立马把脑袋伸过头来。
“对啊,我妹妹,不是你妹妹,”臧晓宇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大概可以描述为“兄凭妹贵”,“你看看,这是她自己刻的。”
屏幕上,臧晓宇妹妹端起她拿大黄橡皮刻出的楷书。那楷书横平竖直,笔笔都不带任何歪斜。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位队员小声念出橡皮刻出的《关雎》,“我去,你妹手这么巧!”
“是吧?”臧晓宇脸上的炫耀之情丝毫未减。
“你就得瑟吧,你妹那么能干,手那么巧,怎么不分你点儿呢?”队友忍不下去臧晓宇了,“全队就你字写得最丑。”
“哎,我说大哥,能刻橡皮章,跟字写得丑不丑有什么关系啊?”臧晓宇马上回嘴道。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卞晓琦“嗖”地转过头来,“谁的妹妹很能干?”
“非洲男神臧臧的,”说这话的,是刚刚说臧晓宇写字全队最丑的那位,“给大琦看看,臧臧。”
“好嘞。”
臧晓宇让播完了的抖音符视频再播一遍,屏幕转过去,给卞晓琦看,换来卞晓琦不住的称奇。
“喂?喂?喂喂?”
没错,围绕全场的四个音响,正发出调试设备的声响。
“好了,今天的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大家把手机什么的都收收。”
发言台上,是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男子,没有一根头发存留的光头,在直射进多媒体厅的强烈阳光下,锃亮无比。
“看,电灯泡,”臧晓宇左手边的小队员不引人注意地指了指中年男子,“我感觉他不像是待反兴奋剂中心的,像是个教练,而且是助理教练。”
会场遍布着低声的说话声,迟迟静不下来。穿黑色西装、打条纹领带的中年男子,站在大屏幕前,已经显现些皱纹的眉头不禁皱得越来越紧。
“安静!”
他对着麦克风一声大喝,消灭了场内的窸窸窣窣。
“我知道,你们方才已经在前面签完到了,”过了十几秒钟,中年男子才开了口,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有些要引人入眠的意味,“但是呢,作为补充,我们还是再点一次名吧,随机抽查,点到名字的站起来喊声‘到’。”
“还好不是全都点,”臧晓宇在无可奈何里搜寻到一点安慰,“不然,这讲座怕是要开到晚上去。”
“臧晓宇!”中年男子迅速确认了要点的第一个名字。
“到。”臧晓宇站起来答了声到,动作略微有点慢。他正忙着在心底抱怨又要签到、又要点名的安排,当点名降临到他头上时,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坐吧,”中年男子一会儿抬起头,去看他点到的第一位运动员,一会儿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一大张运动员名单,“安大勇!”
坐下的时候,臧晓宇还是显得有点懵。其他三位省队队友纷纷祝贺,祝贺他成为本次讲座上第一个被幸运女神垂青的人。
“你们就知道嘲笑本酷炫大帅哥,”臧晓宇气鼓鼓地说,“名还没点完呢,走着瞧。”
“好了,咱们呢,点名就先点到这里。”中年男子立刻宣布了随机点名的结束。
“臧臧,这可是你说的啊,咱走着瞧。”
“臧臧,这可是你说的啊,咱走着瞧。”
“臧臧,这可是你说的啊,咱走着瞧。”
他们重复着臧晓宇刚说的最后三个字,个个嬉皮笑脸。不用怀疑,臧晓宇的脸被打得肿肿的。
“首先呢,让我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吧。”
厅里响起一片恰到好处的热烈掌声。
“我的名字叫付清扬,”中年男子说着,大屏幕上的幻灯片切换到个人简介的页面,“左侧的的小队员帮忙拉下窗帘,今天阳光太刺眼了,怕你们看不清幻灯片。”
窗帘被陆续拉上。大屏幕上,幻灯片上本来一片模糊的字眼,变得清清楚楚。
“我呢,是北京市短道速滑队的助理教练,”付清扬清了清嗓子,慢慢开了口,臧晓宇在台下听着,听得要着急死了,“以前在滨海市队啊,江苏队啊,北京队啊,待过不算太短的一段时间。这回呢,我负责面向在座各位青年运动员的反兴奋剂宣讲工作。本来上面是计划让反兴奋剂中心的专职讲师给你们讲的,但是呢,上面考虑到,比起中心的讲师,运动队的教练可能对你们这些小队员更熟一些、更了解一些,给你们讲的时候,可能也能更好地结合着训练、比赛的实际去讲,所以呢,就派我过来给大家讲这块的内容。”
“北京队的助理教练可真闲,”臧晓宇听到,不远处有名女生在小声埋怨,“不去带运动员,居然跑这儿讲课来了,真没劲。”
“今天我们讲课的主题呢,是反兴奋剂,”付教练嘴上讲着,手也没歇着,把幻灯片切换到下一页,“那么,在反兴奋剂这块,我们都要注意些什么呢?可以分为以下几大部分……”
接下来,付教练便对着幻灯片上早已编辑好的内容,开始照本宣科:兴奋剂的定义、兴奋剂的分类、兴奋剂的危害、兴奋剂的检测手段、国内外反兴奋剂历史、重大兴奋剂案例,以及针对青年运动员的反兴奋剂注意事项。臧晓宇左耳朵出,右耳朵冒,他心里揪着,心上只有关于杨越儿子的传言。他已经独自打听这件事情打听好几天了。进行这次的“调查行动”,最初仅仅是出于疑惑和好奇。可是,他越打探,心里越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