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没有这个女的,嘴巴看住了啊,别乱说。还有,都快一米九了,就别学人家女的说话了,余妹妹学还差不多。”
“哎?为什么我就得学人家女的说话啊?”
“你不学谁学,身先士卒。我们推选你当我们的头头,头头嘛,当然得起模范带头作用。”
“你自己起模范带头作用吧!我们可不配合你啊。”
“不的,这个任务,非余妹妹莫属,”言道明又果断把球踢了回去,“要不要唱一段《新贵妃醉酒》?”
“我都不知道什么是《新贵妃醉酒》,咋唱啊?”余正夏装傻充愣,“词儿我一句不会。”
“你文化人,你还不知道啥是《新贵妃醉酒》?白当文化人了。”言道明坚决不信,“小宇子他社会人,不知道也就算了。”
“这里没有文化人,出门右拐。”余正夏说着,两手忽然扶住脑袋,“你非给我戴个文化人帽子,我头疼。”
“哎,不是,稻子,你说我社会人,我就社会人啊?”臧晓宇连忙否认,“不就每天比你们少上三节课嘛,就成社会人啦?”
“呦呦呦,你自己给自己封的社会人嘛,咋了,嫌弃了?是谁非要拉贝程橙一起社会的?”言道明翻起臧晓宇的旧账,“是谁要让年级前二十跟着社会跟着飞的?是谁?我就问,是谁?”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臧晓宇双手捂耳。
言道明不理会,接着翻臧晓宇的“社会人”旧账。翻着翻着,言道明又想起他同桌了。
“对了,余妹妹,你的《新贵妃醉酒》还没唱呢,别躲,”言道明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唱了,到时候我数学借你抄。”
“你俩互相借着抄?”臧晓宇忽然对两位男生的谈话内容来了兴趣,“你俩一个考场吗?”
“对啊,我俩这回年级排名没差多少,我算了算,正好能坐左右桌,”言道明兴趣盎然,“特大喜讯,特大喜讯,余妹妹这回来我们六考场了。”
“稻子,你能不能别嘲讽我?”余正夏马上开了个玩笑,“我要不是这回英语才一百零几,历史最低,至于沦落到跟你一个考场吗?”
“行了,我知道你英语历史最低,一百零几,行了吧?”言道明想到,自己的英语分差不多从未上过百,便心生一阵羡慕,“哎呀,这回月考数学我是考一百四好呢,还是考一百四十五好呢,还是考一百五好呢?一百四十五吧,低调点。这道选择改成A就行了。”
“稻子,你没事儿能不能别瞎吹牛,”余正夏真想一个书桌举过言道明头顶,好让里面一大堆书全砸到对方身上,“你啥时候能精确操纵数学分数了,我怎么不知道呢?还有,我怎么没见过你数学能考一百五呢?”
“一直都能啊。”言道明得意地左摇右晃,“咋的,你才知道啊?”
“能个脑袋,净骗人,”余正夏眉毛稍微皱皱,“你数学能考一百五,我语文早就能考一百五了。”
“两个大学霸,别污染我的耳朵,成不?”此时此刻,臧晓宇脸上十分痛苦,他在用两根食指塞耳朵眼的方式大声抗议,“再敢刺激我,小心我把你俩一块儿走了。可把你俩能耐的。”
“学霸们正在谈话,社会人勿扰。”最后通牒当前,言道明依然悠悠自得。
“言——道——明!我刚才说的你听不见是不是?”
臧晓宇一拳要揍上去。
“别别别,大哥,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眼看后桌要揍到他肉上,言道明连连举白旗,唯唯诺诺的样子,像个旧社会里的小媳妇,唯唯诺诺的,“你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大哥,光芒万丈!”
余正夏“噗嗤”一乐,差点没把口水喷出嘴去。
“余正夏,你严肃点,言道明在拜爸爸呢。”臧晓宇极快地把头转向他前桌的同桌,又极快地把头转回,风风火火。
“对,余妹妹,你严肃点,”言道明面无表情,“我们在进行拜爸爸的工作,不过是他拜我。”
“吃拳头没吃够是不是?”臧晓宇再次威胁道。
“你问你自己呢?”言道明立刻回击。
余正夏听他同桌和他斜后桌之间打嘴仗,听得有点无聊,便翻出手机,打开昨晚十一点半缓存的一鸣画室宣传片。
“各位同学请注意,各位同学请注意,”金妍尔的声音回响在十六班教室里,“今天没有间操,今天没有间操,今天是高三同学的成人礼,今天是高三同学的成人礼,请高三老师同学,抓紧时间,来到场地,请高三老师同学,抓紧时间,来到场地,……”
臧晓宇没心思叫言道明认他做爹了。两根粗壮有力的食指,再次紧紧抵住耳朵眼。
“小宇子,有种你把手放下来啊?”
言道明伸出机灵的手,向臧晓宇的腋下捉去。臧晓宇当然不是吃素的,任凭言道明怎么发动突然袭击,臧晓宇都能灵巧避开,保护他的痒痒肉,同时,两根指头也坚持堵住耳朵眼不松手。
广播播报结束,臧晓宇才肯把食指撤走,恢复正常听觉。
“你们说,咱学校形式主义无不无聊,”言道明,手指在本周新鲜出炉的吃鸡周报上滑动来滑动去,“非要把一堆学生弄操场上,整个什么成人礼,讲什么感恩学校感恩老师感恩父母,没劲。”
“起码你能少做一天间操啊,”臧晓宇眼前即刻浮现出言道明做完间操后的模样,“省得你每天第二节下课累得呼哧带喘的。”
臧晓宇出一言,言道明立刻茅塞顿开。
“唉,别人家的高中,成人礼有烟花,有爆竹,”言道明讲话的样子有气无力,“有白衬衫,有小裙子,咱学校就只有校服,没劲。学校怎么想的,既然运动会能穿得花花绿绿的,为什么成人礼就不行?”
“不知道。”臧晓宇将长长的手臂一摊,以示无奈。
“你们想啊,成人礼没过几天,就得高考了,学校肯定觉得,高三还穿得花花绿绿的,影响不好。”余正夏从手机里播的宣传片抽出神来,自然而然回答道。
“对啊。”言道明突然醒悟,“唉,咱学校真是,没几天就要走了,还管穿不穿校服,没劲。”
“稻子,你是没上过安大附中还有十九中,”余正夏试图安慰安慰他同桌,“咱省实验管得够送的了。我听说,人家十九中天天都有查进校带手机的,校门口、走廊里、教室里,到处查,都查疯了。人家学校贴横幅贴标语,贴的都是‘一进十九中校门,手机从此成路人’。”
“我去!人间炼狱啊!谁能把自己孩子送哪儿去,魔鬼啊?”臧晓宇吓得手机差点没拿稳,“家长都不怕有个闪失,再跟孩子失联了啊?就不怕有个万一?”
“好像他们确实不怕,”余正夏淡然,“我画室一个基友在十九中,他说,家长们一个个都欢迎得不得了。”
“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把手机当洪水猛兽,”言道明没好气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似乎将手机屏当作了充气筒,“唉。余妹妹,离咱们解放,还剩多少天了?”
“别叫我妹妹,不然我不给你看。”
话虽如此,余正夏还是按了按手机锁屏键,然后给言道明看他的锁屏倒计时:
“距离高考还有374天,相信你。”
“好吧,还有老多天了,”言道明顿觉失望无比,半个身子瘫软到课桌上。余正夏输入几个数字,给手机解了锁,又看起一鸣画室拍的另一部小短片,不说话。
“……早上五点半,保安张承斌就起床了。张叔叔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每天都收拾得干净整齐,来迎接新的一天,工作中的他,也是一丝不苟。每个路障的间距都会用脚步丈量好;清扫画室周围的垃圾,为同学们营造一个干净整洁的画室环境;认真监察画室内外的监控,保证我们的安全。对待工作的认真劲儿,让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忙碌而充实……”
短片刚播放完毕,余正夏肩膀被某人拍了一下。
“看啥呢?”言道明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坏笑,“快把《新贵妃醉酒》学了。”
“拒绝。”余正夏嘴唇动动,但低着的头一动不动。
“有闲心看什么画室视频,没工夫学李玉刚。”言道明在余正夏身旁吐吐舌头,当然,他同桌看不到,“确定不学?不学我揍你啊。”
言道明的说话声,像是在余正夏那儿静了音。余正夏头依旧低着,只顾看短片字幕:
“……保洁阿姨朱琴琴,每天六点起床,吃过早饭后,六点半,刘阿姨拿着清扫工具,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初春的北京,吹着干燥微凉的风,沾过水的手,吹了风就会干裂红肿,这是刘阿姨的工作,责任心让她从未抱怨过一句。当你掉了画纸和铅笔屑,不在意地一脚踢开时,想想那些为了这一个小举动而默默付出——”
“阿长来了!”
臧晓宇头伸到余正夏耳边,大吼一句,吓了余正夏一大跳。余正夏赶紧把手机收到裤兜里,屏幕都没来得及锁。慌慌张张的不仅他一个,前排两位玩《暖暖环游世界》的小妹子,也赶紧护好手机,抬头张望,然而,张望好久,却也不见阿长的半个影子。自然,臧晓宇被两个前排姑娘声讨一番,臧晓宇道歉道了足足的五分钟,她俩才肯勉强原谅这位瞎通风乱报信之人。
“臧晓宇,你注意点,吓唬余妹妹也就算了,别把路人妹子带进来,行不?”等两个女生又低下头,重新玩起手游,言道明才严肃告诫他后桌,“就刚才你这么作死,你要不是运动员,早被她俩找人围起来群殴了。”
“明白了,稻子,”臧晓宇点进浏览器,点进省实验的万度贴吧,“下次注意。”
“我跟你说,你可得注意点,”言道明脸色好了点,但依然算不上多愉快,“下次被群殴了,可别怨我没提醒你啊。”
“知道了,知道了。”
臧晓宇敷衍了事。忽然,刷贴吧的他,明显精神一振,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言道明!言——道——明!”臧晓宇往同桌脑袋上拍。
“儿啊,干嘛手劲儿那么大!疼死老爹爹了。”
“你能不能别碰瓷儿?我就轻轻拍你一下。”臧晓宇脸上全是责怪,“你看看咱校贴吧。”
言道明眼前,臧晓宇的手机屏伸过来,明晃晃的。
“你这怎么这么亮?瞎死人眼了。”言道明直呼受不了,“快调暗点!”
臧晓宇把手机拿回自己那儿,手指从屏幕顶部往下拉,再把亮度条往左拉。
“当当当当!”臧晓宇又把手机放到他和言道明中间,小麦色的面孔上,满脸写着得意,“这回行不?”
“不就是调个亮度吗,”言道明顿感不快,“会调亮度了不起啊,孙子?”
“了不起啊,孙子。”短短一秒间,臧晓宇灵活的舌头,迅速完成一吐一回。
臧晓宇又向前窜窜身子,把手机屏幕往言道明跟前凑凑。
“省实验哪个女老师最美丽?哪个男老师最帅?”
言道明小声念叨帖子标题。
“又来了,”言道明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怎么老给我推荐比美帖?没有吃鸡帖吗?”
“不怨我,”臧晓宇表示,他只是无辜的群众,“省实验只有比美帖,没有吃鸡帖,不信,你看。”
臧晓宇把页面退回到省实验贴吧首页,上面挂着五六个比美帖子:
“请问省实验最最帅气的老师是谁?”
“提名省实验的美女老师吧。”
“咱省实验历代校花都有哪些?都叫什么名字?”
“孙嘉琪PK郑坚柔,谁更美腻?”
一根粗手指,指向首页正数第六个帖子:“省实验十大帅哥排行榜”。
“上回我跟你说的就是这个,”臧晓宇说,“就是林大俊全省实验第二帅的这个。”
“林大俊全省实验第二帅?”言道明挠挠头顶,挠挠他头上长度不超过一厘米的头发,“你啥时候跟我说的?”
“哎,你是不是金鱼啊?”言道明忘性太大,大到臧晓宇只得无奈叹口气,“这才几天啊,你就忘了?”
“比帅帖,老爹记不住,老爹爱好又不是男。”
“乖儿子,听话,我才是爹。”臧晓宇急于证明自己爸爸的身份。
“唉,我家儿子病了,非得说他是他爹他爹。”言道明神态淡定。
“来人呐!这儿有个搞不清谁是爹,谁是儿子的!”臧晓宇稍稍提高嗓门,“送杨教授那儿电击去!”
“救命啊!我儿子要电击我!救——命——啊!”言道明嗓门更胜一筹。
言道明跑到臧晓宇座位附近,两位大小伙子扭打作一团。打得无聊了,他俩才肯收手,言道明才肯回去。
“看帖,看帖。”
臧晓宇说着,又点进去方才给言道明展示的帖子。
“有图有真相啊!格式:科目+老师名字+照片。美丽可爱的王晓红王老师镇楼!”
“居然有人觉得王老师美丽可爱,”看了一楼的这行字,言道明觉得他两只眼睛瞎了,“我没看错吧?快把手机给我,我要告诉楼主,他眼睛瞎了,赶紧看眼科。”
“你自己回帖子,不行吗?干嘛要用我的号啊,孙子?”臧晓宇想抄起手中大铁块,往言道明头上砸。
“行啊,你个龟孙儿,敢叫爷爷孙子了啊,了不起啊,了不起。”言道明似笑非笑,“快把一楼过掉,孙子,爷爷看到阿长就犯恶心。”
“好的,孙子。哎,怎么咱班老师一个没有?”
贝程橙仍没放下她口中的破纸飞机。言道明送她的小礼物,还停在她的左手里。纸飞机小小一架,一看就是从三十二开的单词本上随手撕下来的——本子是听写课上言道明常用的那本。贝程橙看得到,纸飞机的左边缘,留有锯齿状的痕迹。她轻轻用手指肚去抚摩。
“程橙,你能不能别玩啦?”郭冰舞对贝程橙不顾窗外成人礼、只顾把玩纸飞机的行为,有点看不过去,“不就一个飞机吗,有啥好玩的。”
“摸着手感挺好的。”
贝程橙一句噎回去。
“程橙,你看,那边那个男的好搞笑呀。”
她俩一起看操场上一名高三男生,贝程橙被逗得嘎嘎乐,郭冰舞被逗得嘻嘻笑。看完,她俩又伴着间操音乐,聊起上周的101,聊到徐静雨小姐姐终于进了前十一。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在日落的海边,在热闹的大街,都是我心中最美的乐园,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有你在我身边,让生活更新鲜,每一刻都精彩万分,Idobelieve……”
学校的间操音乐播到第二遍末尾,学长学姐们的成人礼马上开始。
“喂?喂?喂喂?”男老师粗犷有劲的声音,响在操场上空,“请高三同学抓紧时间整队,我们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