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队时间太过漫长,贝程橙不禁玩起手机。她半蹲在窗边,畏畏缩缩地掏出她的黑华为手机,解开锁屏,在C站上找了个吃鸡精彩瞬间合集视频,再把手机旋转九十度。窗户下的墙,挡住手机,刚刚好。不太好的是,贝程橙扎马步扎得有点儿累,才两分钟,她两条腿就开始微微发酸。
“言道明,你往窗户那边看啥呢?”
臧晓宇早和言道明一起看完了比美帖,开始各干各的,臧晓宇独自继续刷贴吧,言道明转过头去,在扑虎世界杯专区帖子的海洋中遨游。刷完最近一周的贴吧帖子,臧晓宇觉得有点困了,于是他两臂伸直,身子后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完懒腰,臧晓宇忽然发现,为了偷看贝程橙,言道明竟然连手机都没在玩。
“哎,言道明,你看啥呢?”臧晓宇耳语道。
“去一边儿去,”言道明视线未动,“你自己追不到金妍尔,别打扰我看妹子啊。”
“光看不行啊,你得告诉她。”臧晓宇怂恿着。
“用不着你指导我什么时候告诉她,”言道明一面跟臧晓宇聊天,一面对着窗边某位小个子姑娘的背影浮想联翩,“我自己有十三数,谢谢合作。”
贝程橙扎马步扎得撑不下去,遂把手机揣回裤兜里,再站直身子。
“程橙,程橙!”郭冰舞拍拍她后背,再向窗前指指,声音压得特别特别低,“那就是金妍尔她男票,打冰球的。”
“哇,怎么这么高,”贝程橙惊讶着,嗓门大了些,“跟臧晓宇差——”
“——嘘,”郭冰舞马上捂住贝程橙的小脸,同时警觉地往臧晓宇的座位上瞥了瞥,“别那么大声!”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错了!”贝程橙也反应过来,意识到大事不妙。突然,她瞧见郭冰舞扔下她,跑了。
“搞什么飞机?”贝程橙满脸画着问号。
“晓宇,晓宇!”一眨眼功夫,郭冰舞已回到自己座位上,“我有个小小的秘密,要告诉你。”
“大姐,你有什么小秘密,不应该告诉你前桌吗?”臧晓宇撇撇嘴,“非要跟我讲?”
“你的私人订制小秘密,不跟你讲,跟谁讲?”郭冰舞坏笑道。
臧晓宇猜到了什么。
“不要跟我提那个不能叫名字的男人。”臧晓宇板起脸来。
“那我不说了。”
贝程橙打量打量站到队伍最后的蒋臻宇。打冰球的就是和普通同学不一样,一眼望去,背影虎背熊腰的,跟臧晓宇一个类型。不,比起臧晓宇来,他肩膀还是要厚实一些。就在她好奇蒋臻宇究竟有几块腹肌的时候,郭冰舞回来了。
“还没开始?”郭冰舞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啊,都整完队了,”贝程橙撇撇嘴,“可能学校老师那头还没准备好吧。”
“好吧。程橙。”郭冰舞的眼神有点粘滞住了。
“嗯?咋了?”贝程橙问郭冰舞,前者却还一直紧盯郭冰舞说的冰球队队长不放。
“看操场上全都是高三的,我突然好害怕。”郭冰舞拄着脸的双手,贴脸颊贴得更紧。
贝程橙薄薄的下嘴唇收了收。忖思一会儿,她才想好,该怎么给郭冰舞加油打气:
“哎呀,不就是一堆人头嘛,你有密集恐惧症吗?我还不知道呢。”
郭冰舞方才还板着的脸,一下子云过天晴,没放晴多久,却又乌云密布。
“不是什么密集恐惧症,”郭冰舞说,“我是怕,明年我就得跟他们一样了。”
贝程橙眼神里的温暖消失了,她咬咬下嘴唇,下嘴唇好像要全都被她吃掉。
“哎呀,这才高二,担心高三的事儿干嘛?还有一年多呢。”贝程橙鼓起勇气,才开了口,“你学学言道明,人家心比你大到不知道哪儿去了。人家都是把高考当解放的,你可好,把高考当炼狱。”
说完,贝程橙觉得有些可笑。她向来看不上言道明对高考的态度,可现在,大敌压境,为了给自己和郭冰舞解压,她却别无他法,只好借鉴他的赖皮态度作为参考。
“你也知道,我哪有人家稻子心宽,心宽体胖。”
一滩死水上,泛起微微的波澜,让人这才晓得,这片水并非完全失掉了所有生气。
“也是,你又没言道明那么……”
几句话在贝程橙嗓子眼儿里堵住。
“哎,程橙,你想去哪儿?安大?”
郭冰舞脸朝着窗外,但她不敢睁大眼看高三学子们,只敢下移视线,看他们脚下的绿油油的塑料草坪,以及颜色如红土一般的塑胶跑道。
贝程橙再次怔住。
“嗯……想去两财一贸。”
轮到郭冰舞怔住了。
“两财一贸……两财一贸……”郭冰舞重复着对方所说的四个音节。她不但没听懂贝程橙在说什么,甚至连贝程橙所说的四个字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央财,上财,对外贸易。”贝程橙赶忙把郭冰舞从窘境中解脱出来,“都是211,特别好。”
“啊啊啊,我懂了,两个财经,一个贸易。”郭冰舞脸有点红了,不知是热的,还是她反应过来后,再羞成了这样,“哎,是不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容易去什么投行?高端,大气,上档次。”
“还……算容易吧,”贝程橙暗自惊讶着,似乎对财经方面一问三不知的郭冰舞,居然会知道投行,“不过得先考上再说。”
“那倒是,”郭冰舞在笑,又好似没在笑,“还以为你会去安大呢,你学习这么好,你咋不去一个985?”
“饶了我吧,我学习一般般。”
贝程橙谦虚完,不知该怎么继续接茬。遇上了郭冰舞的误会,她想解释清楚,却不知该怎么说,才能在说明白的同时,又不至于让对方越绕越糊涂。终于,贝程橙找到了自认比较简洁易懂的阐述方式:
“两财一贸比安大厉害多了。术业有专攻,去专业的财经院校学金融,气氛肯定能比在安大浓厚一点,校友人脉也广。再说,在北京上海工作,来钱多快。”
“噢,”郭冰舞说着,脚尖抬起,漫无目的地轻踢几下墙根,“程橙,你好有追求呀,要是我,我喜欢的人去哪儿,我就只考虑去哪儿,别的一概不考虑。”
“我只是比较喜欢钱,比不上你有追求,我得向你学习学习,”贝程橙直言不讳,“那你有喜欢的人了没?讲给我听听。”
“讨——厌!我还不想搞对象,我还是个立志单身到底的宝宝,”郭冰舞手掌遮住两边脸颊,不由自主,“你走开!”
“……我宣布,吉林省实验中学2018届‘礼誓青春·誓担重任’十八岁成人礼仪式,现在开始!”
升旗台上,一身藏蓝色西装的女校长,一手拿演讲稿,一手拿着大黑话筒,宣布今年度的成人礼正式拉开序幕。
“我就不走,我就赖在这儿了,”贝程橙明明看着女校长,却不想看什么成人礼,只想和郭冰舞躲在高二的教室里聊天,“说正经的,你打算去哪儿啊?”
“应该去北京吧,”郭冰舞扶扶额头,“去不了北京,就去天津,大不了河北也行,围着北京绕一圈儿。北影、中戏、中传媒、北京舞蹈、中国戏曲……呀,一下说了这么多个自己去不了的地儿,好害羞。”
“据不完全统计,一般最后能去北影跟中戏的,考前都会觉得自己去不了。”为了给郭冰舞加油,贝程橙开始没心没肺地胡说八道。说着说着,她竟渐渐生出种听得见的底气。
“可惜反过来不成立呀,”郭冰舞反驳得轻而易举,“不过还是借你吉言啦。”
“哈哈,借我吉言,”贝程橙笑说,“等你功成名就了,数钞票数到手软了,别忘了请惨兮兮的金融民工吃辣条。”
“我又不是那些个流量小花,”郭冰舞目光低垂,眼睛一幅睁不开的样子,“哪有那么多钞票可数呀?”
“听说,十八线演员,挣得都可多可多了,”贝程橙丝毫没在意郭冰舞的缺乏自信,“不几年,就能赚出一套房。”
“真的呀?”郭冰舞眼睛亮了,却没亮到雪亮的程度,她并没显得太高兴,这不出乎贝程橙的意料,“十八线的也这么赚?”
“对啊,”贝程橙羡慕之情浓得快要从脸上溢出来了,“我也想逐梦演艺圈,可惜,我腿太短,脸又不好看,没救。”
郭冰舞不说话,只顾看操场上讲话的校长。酝酿半分钟,她才说:
“我也不想逐梦什么演艺圈。”
她看到,贝程橙呆呆地看着她,那神情仿佛在叩问,你长得这么好看,身材又好,为什么不去演艺圈,简直暴殄天物。
“文化课只能考三百多,没办法,我们家只好让我走艺考咯,”话讲到一半,郭冰舞深喘一口气,“天天声台形表轮番轰炸。”
“你要是真不想走艺考,可以从现在开始发奋图强嘛,”贝程橙提供一个自以为不错的解决方案,“还有三百七十多天,够你逆袭的了。我以前学校有个师哥,高二以前一直天天打游戏,经过高三一年的蜕变,最后上深大了,深圳大学。上了一本线三十多分呢。到时候,你们家看你成绩提高那么多了,肯定不会非得让你学表演。”
“可不走艺考,我也不知道该学什么呀,”郭冰舞两手的小手指随意晃晃,百无聊赖,“唉,没劲儿去想,还是在声台形表里泡着好了。”
贝程橙的嘴巴,像被封条封住了,封死了,吐不出一句话来。
“……今天,我代表整个省实验,祝贺大家踏进了十八岁的门槛,同时,也希望大家在高考来临之际,不要懈怠,不要松劲儿,更不要放弃,拼尽全力撑过去,便见海阔天空,有更美好的未来等着你们,”校长的长篇致辞停不下来,直叫贝程橙怀疑,她是来顺势敲打高三生的,还是来给长期缺乏睡眠的高考学子催眠的,“人们常说,十六岁,是人一生中的唯一一次花季;十七岁,是人一生中的唯一一次雨季;那,大家可曾思考过,我们的十八岁,又是怎样的季节?对于这个问题,想必在漫长的十八年里,同学们都或多或少,有过自己的思考和想法……”
“没事思考这个干嘛?”贝程橙想“捧哏”的欲望,一被校长的侃侃而谈激发,就怎么也掐不掉,“干嘛不多背背‘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啥的。”
“校长表达欲没得发泄呗。”
郭冰舞站着,站着,腿都麻了,开始小幅度原地踏步走。为什么闲得没事要看什么无聊的成人礼?打几关《糖果传奇》也好呀。她有点后悔。
“冰舞,听说咱校长是你们刚入学那届来的,”听同伴提起校长,贝程橙忽然想到一条消息,不知准不准确,“是不?”
“对啦,”郭冰舞不露齿地笑笑,“跟我们一块儿来的。”
“啊,我听得没错,”贝程橙说,左手依然拿着纸飞机,“那上任校长是谁呀?”
“不知道,”郭冰舞轻声说句,“你问这个干嘛呀?”
“好奇,”贝程橙高度概括,“我是个美丽可爱的好奇宝宝,来祝我六一节快乐吧!”
“去你的,”郭冰舞右手把她正在笑的嘴角遮住,“你都十七……是十七吧?”
“你给宝宝说大了一岁,宝宝今年才十六,”贝程橙装出娇羞样子,在郭冰舞看来,真是怪里怪气的,“宝宝不开心,宝宝生气了,哼!”
贝程橙轮流挥舞两枚小拳头,郭冰舞连连退后躲避。
“行,行,十六,十六!”
郭冰舞这么一说,贝程橙才停下对她的进攻。
“你都十六了,还惦记着儿童节?我看网上说,你这个症状,对应的是童样痴呆。”
“你才童样痴呆,你全家都童样痴呆,你全小区都童样痴呆!”
“诅咒无效!反弹!”
“反弹!画个圈圈诅咒你!”
郭冰舞和贝程橙打嘴仗打了十几回合,才都歇了嘴。
“唉,真没意思,咱回去吧。”郭冰舞拉拉贝程橙的小手。
“算了,咱都站到现在了,得有头有尾,”贝程橙并不愿意走,“我想听听,咱校长演讲,到底能无聊到什么程度。”
郭冰舞“噗嗤”发出一笑,酒窝和笑一样的甜。
“你自己浪费时间吧,我不跟你玩了,”郭冰舞转身,刚要离开,却被贝程橙给强行拉了回来,“那句话怎么说的,浪费时间,等于慢性自杀。”
“哎呀,玩嘛,玩嘛,”贝程橙嘴上抹的蜜快要掉下来,“正好咱俩再吐槽几句。”
“……告别懵懂,告别幼稚,迎接成人,迎接担当,让我们在这里,在这生活、学习三年的母校里……”
两位姑娘并没掐表计过,校长这番讲话,究竟用了多久。但她们都知道,一定是很久很久,久到她们困得要在窗边睡过去了。
“……我宣布,吉林省实验中学2018届‘礼誓青春·誓担重任’十八岁成人礼仪式,到此结束!”
校长放下手中印好的演讲稿,全操场传遍掌声,掌声饱满高昂。贝程橙也学高三师哥师姐们鼓起掌,只不过,她故意不好好鼓掌,与其说是在鼓掌,还不如说是在扇风。
“程橙,”郭冰舞往右指,“好好鼓掌,麻溜的。”
“不——要,”贝程橙模仿着小猪乔治说的经典台词“不要”,“不”字拖足了长声,“讲得这么差,还想要掌声。”
“小点声,林大俊要来了。”郭冰舞嘴唇凑近贝程橙耳边,凑得特别近,“叫他听见了,不太好。”
“现在是……”贝程橙眼睛正对着教室后墙上的石英钟,“不是还差七分钟呢吗?我还以为上课了呢。”
“你学英语学糊涂了吧?”郭冰舞俏皮地说,“今天周一,今天三四节大俊的……”
“对对对,对对对,”没等郭冰舞提示完,贝程橙便领悟到了,“超值套餐,超值套餐。”
“我看你最近几天一直都在学英语,都快学迷糊了,”郭冰舞嘴角上扬的弧度变大,“都忘了三四节是什么课了。”
“不是我学迷糊了,是我一直都迷糊,”贝程橙说话声里,带出羞赧的笑声,“我从来都记不太住课表,也懒得记,都是往课表上先找。”
“不——是——吧?”郭冰舞嘴巴张得正好能塞下一个鸡蛋,“起码记住周一的吧?我都能记住周一的。”
“记不住,真记不住,”贝程橙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能记住晚课的,脑容量小。”
“我知道了,程橙,”说着,郭冰舞舔舔嘴唇,“有些人学习比别人好,是因为把别人记课表的功夫都用到学习上。”
“你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