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道明好说歹说,唾沫星子都要消耗干了,才哄得贝程橙怒容暂消。一到自己座位上坐好,贝程橙便发现一幅略显古怪的景象。余正夏怎么开始抄作业了?虽然成绩没多好,在学习习惯的角度上,好歹他是十六班为数不多的正经人,怎么沦落到借数学卷子抄的地步了?贝程橙有些失望,不好明说,便压住失望的念头,抽出数学卷子和地理填充图册,想着待会儿再跟言道明问余正夏的情况。刚要起身,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言道明,”贝程橙轻轻呼唤,“我交数学历史作业去了,要不要带你的份儿?”
“要啊,我懒得动,时间轴给你,”言道明伸出两张印着时间轴的灰卷子,由于重力作用,卷子前半截耷拉下去,微微振动着,“我数学卷子被人霸占了,就不一块儿交了。”
“你说的什么话啊?”抄作业抄个不停的余正夏表示强烈抗议,“你不是答应要借我卷子了吗?谁说话这么不算数?”
“没说过的话,当然不算数了。”只要有机会,言道明便会充分发挥他的无赖本性。
“我不信,人家余正夏规规矩矩的,还能抢你卷子抄,”接过历史卷的贝程橙说,重音放到“抢”上,“让我猜猜,肯定是你隐瞒了一些细节。”
“没有什么细节,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吧,算你赢了,”贝程橙的声音泄气了,“那我等余正夏抄完了,再去交一波。行不行啊,余正夏?”
“噢,行,行,”余正夏被三张大卷的抄写任务压着,连头都抬不了,“谢谢了。”
“不客气,”贝程橙神气劲儿可足了,“我是交作业的小女侠。”
“抄的这些东西你能懂吗,余妹妹?”言道明开始了欠揍式提问,哪壶不提开那壶。
“废话,我要能懂,还要你卷子干嘛,”倘若余正夏空得出手来,他大概会选择胖揍他同桌一顿,但他还有四道步骤复杂的大题没抄完,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嘴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哎,你知道语文作文怎么上五十五吗,教教我呗,这块儿我特别不会。”
“臭小子,你故意跟我对着来是不是?”想到他这位回回月考期中考作文从未下过五十五的同桌,言道明就气得够呛,“再看我不顺眼,小心我把卷子拿回去,地理图册也别想借鉴我的。”
“拿回去就拿回去,”余正夏装作满不在乎,“反正就四道题了,自己上网查也查得过来。地理图册我再找别人借鉴呗。”
“就你?找别人借鉴?”言道明鼻子“哼”了一声,“借鉴个毛线啊,你以为你臧臧茶啊,一呼百应的,一说要借作业抄,全班女生都恨不得献上作业本?”
听到她自觉精妙的“臧臧茶”三字,贝程橙开始疯狂大笑,笑得跟声带哑了的鸭子似的。
脏脏茶在网上成了红人,在班里也成了女生们公认的名宠单品,于是,臧臧名字后面也便跟了个茶。十六班女生们同样在叫的“臧臧包”,也是这么得来的。
“唉,不是所有男生都叫臧晓宇,”言道明又用牛奶广告的腔调说,“也就高三七班那个姓——”
臧晓宇带着满满的愤怒瞪言道明,一旁的贝程橙,眼睛则睁成正圆,仿佛黑猫警长一双铜铃。
“别以为我不会揍你啊。”
向言道明告诫完,臧晓宇又低下头,不知看着哪个万度贴吧。
“妹妹,你数学卷写没写完?快点呗。”言道明又开始催余正夏加紧步伐,“写好给我,待会儿我再把咱俩历史卷儿收好了,一起给贝程橙。”
余正夏想,他自己伸过胳膊去,交给贝程橙,不就完了,干嘛还得经言道明手?不出一秒,余正夏便反应过来,给贝程橙作业的活,能且只能交给言道明干。余正夏心领神会,答应了他同桌。
“稍微等等我呗,还差一道大题。”答应完,余正夏又说道。
“刚才你还差四道大题,这会儿就只差一道了?”言道明脸上活跃着异样的神色,“单身十七年,手速就是不一般,比杨过还强大,杨过还比你少一年呢。”
“说的你好像没单身十七年似的。”余正夏听不太惯言道明时不时来点污垢的笑话,忙说,“别提北小鸟,北小鸟不算。”
“我的单身十七年,跟你的单身十七年不一样,”言道明说着,手中竖着拿的手机改成横着放,“我单身十七年的日子就快结束了,你的还遥遥无期。”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比不上你,我还得在三F团待着,举着个火把,”余正夏写到最后一题第二步,笔忽然没水了,怎么在卷子上划也划不出来,遂从书桌里拽出一张草纸,随意划上弯弯曲曲几道,看到笔又出水了,他重新投入到抄作业的突击战役中,“等你正式脱团了,要不要我带火把找你俩?”
“你要脱团,别找我对象啊,”言道明立刻做出护住他未来女朋友的样子,“要不要试试跟那天晚上你笔下那个姑娘在一起?我听说,有部电影讲的就是画画的跟他画里的姑娘在一起了,还挺浪漫的,你要不要试试?”
短暂的沉默。
“免了,谢谢,”说着,余正夏在一道式子上随意画了条长长的划线,歪歪扭扭的,“都怨你,你非得分散我注意力,害得我都抄错了。”
“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提议挺好的?我就说嘛,你对她肯定有意思。”自以为说中同桌心事的言道明兴高采烈,恨不得要为他的大发现而手舞足蹈,“不然刚才你为什么会发愣呢?”
“大哥,我跟她搞对象,不就跟你和北小鸟一样了嘛,”余正夏笔下,卷面上又出现两列式子,数字跟字母都写得没半点规矩,“那还叫什么脱单。”
“咱俩不是一回事儿,我跟动漫人物搞对象,跟你和自己亲自创造出来的姑娘搞对象不一样,我这叫痴心妄想,你那叫艺术的再创造,”言道明美言,“我给你支个招啊,你可以多赋予你画下的妹子一些属性,比如说,名字啊,年龄啊,身高啊,三围啊,在哪所学校啊,之类的,会比较有代入感。”
“要什么代入感,”此时此刻,余正夏的卷子明明没抄完,笔头的书写却戛然而止,“我其实压根不想找对象,刚才说要拿火把找你啥的,都是逗你玩儿的,你别一天到晚督促别人找对象。”
说是这么说,余正夏却禁不住,让脑海再次勾勒出那副油画,画草图、草图上画布、大块着色、细节刻画,不出几秒,便绘出副完备模样,可余正夏总觉得,这幅画,他一辈子都花不完,画面上的修修改改、缝缝补补,永远结束不了:
翟苗,和他一样十七岁,师大附中高二学生,身高一米七,中等偏瘦,留一头剪得很齐的短发,齐刘海,他偶尔会在晶艺画室的大厅里碰到她,但每次都不敢和她交叠视线,因此她应该不会知道他,更别提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画油画的时候,他故意漏掉她的面容没画,他不清楚该怎么用画笔叙述她不算漂亮但极美的脸庞,更不清楚该怎么用画笔叙述她灵性闪烁的大眼睛,无从下笔,似乎无论怎么下笔,都是亵渎。他哪里能和她肩并肩,望其项背都不可以。
“没办法,我是手动关爱单身狗社团的头儿,催找对象是我的职责,义不容辞。”言道明一席似乎很郑重的话语,打断了余正夏的勾勒。
“还什么单身狗社团,你找社联备案了吗?”余正夏回嘴,“社团就你一个人吧?”
“对啊,我是我们社团快乐的光杆司令,”言道明摆出这副态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社长副社长部长小喽啰都是我,本人集社团由上至下大大小小各种职务于一身,是个能干的社长。”
“那请问社长大人,我能不能干您?”贝程橙直接插入对话。
“你拿什么干啊,”对贝程橙提出的请求,言道明毫不在意,“也不看看自己具不具备那条件。”
余正夏快要笑出来了了,他笔尖下的根号,也禁不住抖了抖。
“我凭什么不能干,”贝程橙不自觉学起了言道明,眼珠一转,转出个鬼主意,“那么多道具,任我选择。”
“哟,还道具呢,”言道明说,“你都有什么道具啊,说来听听。”
贝程橙不说话,表情平静。
“都是什么大刀大锤子之类的,”贝程橙稍微动了动嘴唇,“我在重复一遍问题,社长大人,我能不能干您呢?”
“你别跟我耍这些没用的,”言道明愠怒,“阿长要是听到了,非得把你抓走叫家长。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放心,阿长年事已高,听不懂的,”贝程橙笑得俏皮,光看她的笑容,简直可爱极了,“再说了,找家长就找家长呗,我不让我妈来,让我爸来,他保准不带说啥的。”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因为你说那些话,我被找家长了,该怎么办?也不关心关心我,自私自利,天打雷劈,”言道明后槽牙紧紧咬着,“我爸又不像你爸那么好。”
一团略显尖锐的话,在贝程橙嘴里酝酿着,贝程橙不知道,该选择说还是不说。考虑了一会儿,贝程橙还是选择直言不讳:
“还是你爸比较好,多有文化啊,平时还能辅导辅导学习,不像我爸,文化水平就停留在初中。”
言道明惊掉了,脸上每块肌肉每个细胞,都仿佛凝固住了。在言道明看来,初中毕业就不读了,这种事只属于穷得叮当响的家庭。可是,看贝程橙的吃穿用度,再看贝程橙爸爸异于常人却不失品味的一头染色马尾辫,不管怎么看,她家都和贫穷毫无瓜葛——当然,也没太多钱就是了。
“你爸……你爸初中上完了就不读了?”言道明神情仍然茫然,任由嘴巴机械发声,“你爷爷奶奶都知道吗?”
贝程橙脸猛地一抽,一张柔软光洁的白纸猛地被揉成团。平复平复表情,贝程橙接着说:
“理论上不是,实际上是。我爸以前是滑雪的,按规矩应该是在体校念,但他爸爸死活不让,非要让他上什么‘家庭私塾’,我爸在体校的时候,他天天去体校闹,说体校不适合我爸,体校那边受不了一个老头子天天作妖,只好把我爸给放走了。但体校没法让我爸退学,起码不能退在明面儿上。所以,我爸名义上在体校挂着名,其实早被他爸接回家了,但在家他什么也没学到。”
“‘家庭私塾’?什么玩意儿?”言道明露出好奇的样子,但看到贝程橙摆到脸上的脾气,他边收起自己脸上的好奇神色,“教什么的啊?”
“就是……我爷爷给安排的一些他觉得很有用的东西,”贝程橙想了几秒,总算想出她思考能力范围内最精准的定义,“有文化课,还有他自己制定的滑雪训练计划。我爷爷是滑雪教练。”
“你爷爷你爸爸都会滑雪啊?”言道明丝毫不知,他在往贝程橙的雷区闯,“那你肯定也挺能滑的,哪天我去你老家,你教我呗。”
贝程橙的脸,像一块冰,被冻得越来越冷,白气直冒。
“我不会滑,一听到滑雪这两字儿,我就想吐,真的,”贝程橙如实说着她的感受,言道明听了,却不知对方是在夸张,还是压根在骗他,“我爷爷从小就逼着我要滑什么雪,要不是我爸使劲拦着他,他就得逞了。我爸滑雪,也是被他逼的,你敢不滑,他有一百种方式让你活不下去。”
“他怎么这么变态,就知道逼孩子,”言道明说着说着,贝程橙的表情缓和了点,但依然像是冻了冰,“他跟滑雪什么仇什么怨?”
有那么几秒,贝程橙没有开口。
“这事儿三句两句解释不完,奇葩的思维我们正常人不懂,解释起来很难的,”贝程橙想了想,才说,“对了,你看网上今年的高考题了吗?”
“世界杯还有几天就开打了,高考还有三百六十天,远着呢,谁能这时候去看什么高考题,没事儿闲的,”言道明马上说,“谁看谁小狗。”
“唉,你怎么就这点出息,”贝程橙半开玩笑地骂,“不信,你问余妹妹,他看高考题了没有。”
“我敢保证他没看,他连作业都没写,还看什么高考题,肯定是跟小姐姐胡混了五天,每天都不可描述,”言道明讲得眉飞色舞,旁边的余正夏面呈菜色,“余正夏,跟我实话实说,你看没看?”
“没看。”余正夏讲得非常坦然,“你不都说了嘛,我作业都没写,关注高考动态什么的,不存在的。”
不会吧,十六班本来就没几个好好学习的,余正夏、安佳仁,还有她叫不太上名字的几位,不能再多了。才几天功夫,怎么又少了一个?一阵鄙夷,增添在贝程橙心头。
“对的,人生得意须尽欢,现在不玩儿干什么啊,不要想什么高考了,干嘛拿以后的事情吓唬自己,”言道明乐滋滋的,“你终于开窍了,余妹妹。”
听了言道明所说的“开窍”,余正夏心里不是滋味。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确是开窍了。反正,以他的专业水平,以他的文化课分数,以他羸弱的心理素质,不论怎么学,他也上不了心目当中的好学校,莫不如现在直接选择放弃,到时候随便走个学校得了,什么水平什么层次都行。大多数同班同学稀里糊涂混着的两年,却是他苦苦支撑的两年,像绷住许久的弦,每分每秒,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啪”的一声断掉,前功尽弃。他早该不在乎八大美院、九大美院、三十一所独立艺院还有什么的了,那些地方,他都不可能去得了,都不可能配得上。弃掉信念、浑浑噩噩的高三学生那么多,又不差他一个,弓弦拉紧的日子太苦,太累,还那么漫长,叫他度日如年。
“咱俩一块儿开窍,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余正夏说着,用两张数学卷换来两本填充图册,“数学卷儿写完了,还给你。”
贝程橙早在心里惊得目瞪口呆。难道说,之前两个多月的余正夏,是假的余正夏?还是说现在的这个他才是假的?那个天天下课都会按部就班坐座位上踏实复习预习的语文课代表呢?是因为月初月考考砸了吗?短短五天高考假期的功夫,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目睹余正夏在桌上摊开两本都翻到第三十三页的填充图册,贝程橙感觉她似乎做了个梦,似乎平淡无奇,却是个噩梦,实打实的。
“数学卷子给你,两张,”收完两张数学卷,言道明连忙交给贝程橙,“拜托你了,亲爱的。”
贝程橙的脸颊说不了谎,即刻浮现出两片晚间天边的红晕。她胳膊拄着脸,手掌遮住小小两抹红,从牙缝挤出几句话,哆哆嗦嗦的:
“你一个男的,干嘛在班里叫我亲爱的,你不怕被阿长抓,我还怕呢。”
贝程橙努力用平常的语调说话,但旁边几个人都不傻,都听得出来她的失态。她本人应该并不知道。
“我就得叫你亲爱的,怎么了,阿长她算什么,咱俩——”
言道明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他说不下去,似乎一下子变胆小了。
“我跟你说,咱俩真要搞这个,班里可能会有人看不惯,”贝程橙心里已然领会,便向言道明眨眨眼,清清楚楚告诉他,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怕我被抓他们小辫子啊?”
“不怕,有我罩着呢,”言道明大义凛然,“谁敢抓你,我就挠谁。”
“你啥时候变得这么中二了……”话没说完,贝程橙又像鸭子一样嘎嘎笑。
“一个男人就该这样,应该的,”言道明说,“这是正常心理,不是什么中二病。你该管管你的笑声了,不是跟鸭子似的,就是跟猪似的,跟你白白瘦瘦的幼嫩形象严重不搭。哎,余妹妹,你以前跟我说的形容姑娘好看的词儿是什么来着,五个字的?特别好,特别妙,就是记不太清了。”
“那可多了去了,让我想想的……”余正夏一面抄着地理填充图册上的简答题答案,一面在大脑的记忆库中思索,“你说的是不是‘瘦高白幼秀’?”
“对对对,就是这个,”余正夏找的词,正好契合言道明模糊的记忆,令后者又惊又喜,“不愧咱年级语文第一,这词儿也造得太牛叉了吧。”
余正夏不免想,他早就不是语文第一了,六月初的月考过后,他就不是了,而且以后恐怕也再不会是了。想到这儿,他顿觉隐隐作痛,像有人在用缝衣针穿线引线的那一端,不断去扎他的心壁,虽扎不出血,引发的疼痛却不容小觑。但也只是隐隐作痛而已。他已经顿悟完毕,一时半会儿苏醒不了。他隐匿了随着疼痛泛开的苦笑,对他同桌说:
“那不是我说的,是人家李敖说的。”
言道明又看着贝程橙童花头上轻轻飘摇的几根发丝,开口说:
“我跟你说,贝程橙,你就是瘦高白幼秀。”
言道明表情真挚,不像在说谎,但让贝程橙看在眼里,却不免叫她生出些疑。他没开玩笑吧?应该没有。她看看他,他看看她。正对视着,贝程橙忽然“噗嗤”一声笑,不像是她本人的笑,更像郭冰舞带些娇羞笑。
“你快把‘高’去掉,”贝程橙边指着言道明说,边像标准的小女生那样咯咯笑,“我腿就那么长,担不起。”
“实至名归,”言道明用起最近从贝程橙那儿学到的成语,“你腿长一米八。”
“喵了个咪的,别弄虚作假,”贝程橙继续“咯咯咯”笑着,“我连腿带身子带脖子带脑袋都没一米八。”
“你就相信你自己是一米八好了。”言道明建议道。
“不行,我没法蒙骗如此机智的自己。”贝程橙拒绝了。
“行行行,就你最机智了,”言道明摆摆手表示妥协,与此同时,他机灵的眼珠转了转,“那你就是瘦白幼秀。”
“哪个字我都担不起,好吗?”贝程橙听不了她认为与实际情况不符的夸赞,“你该用这词儿夸冰舞去。”
“我不关心怎么夸郭冰舞,”言道明立刻表示反对,“我只关心怎么夸你。”
贝程橙的余光看到些什么。她将视线撤离言道明那张大肥脸,转向过道上的化学课代表。安佳仁手上抱着一堆《宏博学案》,像抱着几块沉甸甸的大砖头,她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叫贝程橙弄不清楚该怎么形容,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五味瓶被打翻在地,混合到一起去的酸甜苦辣咸,全都撒了一大片。贝程橙死死按住她心头所想,但愿安佳仁没看出来,她因为被人发现而受了惊吓。
“你别让人家围观群众产生误会,行不行?”没几秒,贝程橙便戴上镇定自若的面具——她并不知道这副蹩脚的面具千疮百孔,用半是嫌弃半是责怪的眼神,盯着言道明鼻子下方的位置,开始发问,“算了,我找完宏博学案,再收拾你。”
看着不知所措的言道明,贝程橙又用用劲儿,使了好几个眼色。但愿道明那个傻小子二货能明白。但愿安佳仁她看不见。
他俩纷纷弯腰,在各自书桌里头,找起宏博学案的大厚本。安佳仁怀抱作业堆站着的样子,比刚才多了些拘谨,多了些不自然,大概是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绪太见不得光。
贝程橙跟言道明两个,磨磨蹭蹭好半天,还都没拿出学案来。趁着他俩寻找的功夫,余正夏把他的学案本子放到砖头堆上。
“谢谢。”
收完余正夏的作业本,安佳仁脸上的复杂情绪瞬间不见了,被日光般灿烂的笑容取而代之。
“臧臧茶,臧臧茶,收化学作业了。”
“怎么咱班哪个女生都对臧晓宇笑面相迎,”言道明不禁吃起了醋,在臧晓宇旁边竖起根小拇指,“哼,滑个短道,了不起了,是吗?”
“我作业在这儿呢,”臧晓宇不弯腰,也不低头,直接伸手一抓,从书桌里抓出他的《宏博学案》,扔到十几本厚本子上,在安佳仁眼中,臧臧男神作业本降落的轨迹潇洒无比,“谢谢你收作业。”
“不客气。”安佳仁心里甜,甜得像吃了一百块脏脏包,又像喝了一百杯脏脏奶茶,甜到她竟会觉得有点无福消受。
“你们两个,找没找到《宏博学案》呢?”贝程橙言道明两位同学找作业找得太慢,安佳仁有点受不了了,“尤其你,贝程橙,可不可以快点找?你们班长兼课代表的时间很宝贵的。”
“我的暂时还找不出来,”贝程橙回着班长的话,却没抬头看她哪怕一眼,叫安佳仁不禁心生气恼,“待会儿你再收我的吧。”
“好的,好的,”安佳仁掐掉快要爆发的火气,说,“你呢,言道明,你能不能找出来了?”
“在这儿,在这儿。”
言道明从课桌肚的视觉死角处,拿出本白皮的《宏博学案》。
“给,课代表。”言道明双手递上,毕恭毕敬。幸亏贝程橙没看见,不然,她心头恐怕会泛起些微的酸涩。
往言道明作业本皮扫上一眼,安佳仁便发现了不对劲。
“大哥,我是化学课代表,不是物理课代表,给我物理学案干嘛?自己拿走,重新找!”
“好吧,”言道明一脸无奈,只得拿走了交错了的《宏博学案》,“课代表啊,你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本物理学案,就不能当化学学案交上去吗?刚才找得我好费劲啊。”
“不行,物理是物理,化学是化学,”安佳仁坚持说,“要是一堆化学作业中出了一本物理学案,老师要找我算账的。”
言道明继续在书桌膛里找着物理学案,心里在想:一堆化学作业怎么可以对一本物理学案做出那种事情?
“言道明,叫你找个化学学案,有那么难吗?”安佳仁忍不住她的嫌弃之情,“你是不是心思没放在这儿上?”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言道明又拿出本《宏博学案》,确认封皮上写的是“高中化学必修二”,便站直身子,成功交上了作业。
“好的,这组除了郭冰舞,还有前面那三个,全都齐了,”安佳仁小声说,“臧臧,我去旁边那组收作业了,拜拜了,有缘再见。”
“好的,有缘再见。”臧晓宇挥挥他的大手,向小迷妹安佳仁作了别。
安佳仁转过身,去收下一组的作业了,但注意力似乎还停留在臧晓宇那儿,每跟下一组的姑娘说上两句话,便趁臧晓宇不注意,转过头,看两眼他的侧脸,再悄悄把头转回去。她特别感谢当初分班的那位老师,居然把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帅的男生安排到了他们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