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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最重要的,你要报哪个专业?我听说你们有音乐剧表演,还有什么服装表演什么的,”贝程橙接着问,问完了,再往口里倒上一口可乐,好让她因为炎热而微微泛红的脸蛋降降温,“噢,不对,你是参加艺考,不能等考完文化课以后再定,去校考之前就得定好,对吧?是吧,冰舞?”

“嗯,”郭冰舞回答着,眼神里的底气被抽走得差不多了,躲躲闪闪的,不敢和贝程橙的目光相交,“我们是校考之前就得先把专业确定好了……”

接着,郭冰舞又开始跟贝程橙讲表演专业各个方向间的区别。贝程橙听得饶有兴致,仿佛眼前有扇新世界的大门被徐徐打开。郭冰舞维持着半年后专业面试时必备的礼貌性微笑,心里却越发昏暗。她想去花滑的省队,她不想去一所普通的学校,度过普通的四年,她不想要普通得会蒙上尘埃的人生。要不是退役前两年发生的意外,她本不用去被迫接受现在的既定事实的。这么说也不对,因为,实际上,迄今为止,郭冰舞也没完全接受再也滑不好冰的事实。有时候她好像接受了,有时候又并没有。和小课小伙伴打闹嬉笑的时候,她接受了;从书柜最底层找到微微蒙了些灰尘的大奖杯时,她又没有。

另一旁,余正夏分析气候系统分析得有点累了,靠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也正是在这时,贝程橙和郭冰舞间的对话,大段大段钻进他的耳朵。

“……我们寝几个学姐都考得还行,”贝程橙又说回到她同寝学姐们的高考战况,“六个里面,有五个考了985的。”

“那,那个……”郭冰舞迟疑着问。

另外一个应该是雒学姐吧。贝程橙也好,郭冰舞也好,都没跟他说她跟贝程橙一个寝的事,但他早从言道明那儿知道了——贝程橙的大事小情,他差不多都知道,掌握得比英语单词词组扎实多了。他道听途说,表白失败后,她有好一阵子无心学习,天天被他们班班主任当“作死”的典型在班上讲,成绩疯了一样地下降。她要是高考失利了,恐怕也得算上他一份功劳。余正夏更加专注地旁听着。他明明知道自己没犯什么错,却感觉好像真做错了事似的。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拉小提琴的,你懂的,”贝程橙眨了一下眼,紧接着,她看见郭冰舞也眨了一下眼,表示她俩交换八卦消息成功,“她居然真走上师大了!真的!不骗你!”

“真的啊,”郭冰舞没像贝程橙那样兴奋,但她的话语里,还是淡淡透出一份喜悦,“还以为她文化课……”

“……我跟你说,她三模才考了四百七十多,等高考的时候,就实现了惊天大逆转,逆风翻盘,向阳而生。”

两句《创造101》的口号脱口而出,郭冰舞和贝程橙互相直视对方,咯咯直笑。余正夏不懂,逆风翻盘,向阳而生,两句听上去很普通的话,能有什么好笑的。当然,比起这个,他更关心雒学姐。学姐考得这么棒,他满心高兴,只可惜,不能发微信或者别的什么信祝贺她了。

“她最后都快考到一本线了,简直棒呆,”贝程橙接着激情洋溢,恨不得讲得手舞足蹈,一边的郭冰舞也听得乐嘻嘻的,“英语一下子提了五——十多分!语文也上了一百二,快高考那几天,她天天晚上都看语文作文素材,跟喝水似的。她以前从来都不带对语文这么狠的,以前语文都八十多分九十多分。”

该不会和他有关系吧?余正夏摇摇头,从脑袋里丢弃了这个想法。想太多了。她只是看不下去低得要命的语文分儿罢了。可她为什么不对数学下手,非要去啃最难啃的语文?

“那我现在三百多分,岂不是高考之前也能提到四百多分了?”郭冰舞眼睛一眨一眨的,充满乐观的希望,似乎在望着天边的一片小星星,“文化课够了。不对,我文化课好像三百多分也够了。”

“做啥白日梦,她是她,你是你。”贝程橙打断了郭冰舞做梦。

“我知道自己做梦呢,”郭冰舞回过神来,忙说,“反正又不指着文化课吃饭,光做做梦就行,还是想想专业课该怎么办吧。”

她想得也未免太单纯了点,余正夏想。难道因为表演专业不太需要文化课?听说,学表演的,文化课好像只需要过一条特别低的线就行。余正夏不怎么了解表演专业怎么录取的。他想,自己还是少想为妙,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余正夏半趴在桌上,开始想今晚临摹素描时都要注意些什么。

“哎?哎?”

郭冰舞的声音离他近了些,好像是在叫他。

“你能不能好好叫人家名字啊,”余正夏听见贝程橙说,听见辣条的塑料袋子被手撕开的声音,“你这样,谁知道你叫谁。”

“好吧。余正夏!余正夏!”

郭冰舞连喊了两声。她语气柔和,但包含着明显的不情不愿。

余正夏上半身坐直了,转过头去,问:

“叫我干什么?”

郭冰舞快速地眨了几下眼,似乎是眼睛不太舒服。贝程橙嘴里一直嚼着一包名为香辣肥牛的辣条,牙齿间发出细微的咀嚼声,她一边品尝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他俩看得兴趣盎然,和她在C站上看八卦新闻的样子差不太多。郭冰舞眨完眼睛,好奇地问余正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哎,你有番薯号吗?”

番薯就是繁书。繁书这两个字,嘴巴读着有点别扭,输入法半天打不出来,没有番薯顺口顺手。所以,大家一般都不叫网站的本名,而以省实验门外常出现的一种小吃的名字代之——当然,接地气的叫法是烤地瓜,而且,现在时值七月,烤地瓜的小贩不卖烤地瓜,正在卖冰镇饮料矿泉水。

“没有啊。”

自然而然地回答完,余正夏才意识到,坏了,他好像下了郭冰舞的套了。郭冰舞对他坏笑,眼睛却不太想看着他,一如既往。只有熟悉繁书的人,才会管这个站子叫番薯。他跟郭冰舞说过,自己并没有繁书号,但他也知道,郭冰舞她不会信的,肯定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注册繁书号,她脸上试探的样子告诉了他一切。

不过,只要他能拐回去,自圆其说,他就不算被下套。

“我真没有,”余正夏看着郭冰舞,郑重其事地说,“就是平时没事儿喜欢上繁书看看,都是游客登陆。”

“程橙,”郭冰舞将信将疑着,又看向贝程橙,“你是不是说他肯定有繁书号来着?给我五毛。”

“你说反了吧,这么快就耍赖了?”贝程橙边往嘴里挤了块辣条,边说,“我说的他肯定没有繁书号,你说他肯定有。”

“对对对,是我记错了,我记错了还不行吗?”郭冰舞说着,从课桌里掏了手机出来,手机与书桌膛薄薄的木头底板之间,发出“隆隆”的声响,本来没多大点声,却被空着一半的书桌放大了些。

“赌啥都能记错,小心出去被人卖了帮着别人数钱。”贝程橙的话语里,夹杂着小块辣条在牙齿间咀嚼的声音。

“所以你俩没事儿就赌这个玩儿?城里人。”

余正夏淡淡地笑着问,光看他这副笑吟吟的模样,真看不出他嫌两位女生的玩笑有些幼稚。说实话,也许是从小读一般小孩子不大会读的书读多了,他挺反感这种幼稚的。反感的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地觉得,其实,这幼稚也挺好的。

“你不上番薯发点插画啥的呀?”余正夏出神的时候,郭冰舞问他,“注册个帐号呗。那上面大神可多了,给《时间树之光》作画的那个huku,好像也在上面。”

“没办法,艺考还没完事儿呢,”余正夏说着,眼前浮现出一堆堆的素描速写色彩作业,摇了摇头,“哪有闲空啊,还上不上大学了。”

“那些画跟你艺考又不冲突。”郭冰舞轻巧地说着。

看来,她是真不知道,艺考压力究竟有多重。不对啊,她也要考表演啊,难道表演艺考很轻松吗?显然不是。余正夏不知该说是在疑惑还是在失望。班主任觉得艺考很简单很轻松也就算了,郭冰舞居然也这么想。

“不然呢?”余正夏装作若无其事,“你们艺考不也是什么声型台表……不,声台型表样样来吗?”

“对啊,但是我们基本上是上完课就完事儿了,也没太多作业,就是上的课多点,”郭冰舞继续轻巧地说,“像你那样天天把速写拿学校里画,多累呀。”

余正夏回想了一下。郭冰舞的确挺悠闲的,上课玩玩手机,下课照照镜子,上的表演小课似乎也不怎么紧张,虽然她会为了身材要求节食,却并不怎么把专业课放在心上,一副悠闲松弛的样子,不知道艺考压力有多大、竞争有多激烈,实属正常。祝她艺考好运吧。

他得画他的五分钟速写去了。

他掏出草稿本和一根铅笔,抬头看了看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危安,给他要练的五分钟速写找到了模特。他将本子从后往前翻开。每回要画快写的时候,他都是倒着翻的,要做数学题的时候,则正着翻。正着翻的时候很多,倒着翻的时候更多。

画危安头上双马尾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有点疑惑,有动不动找模特画速写的功夫,为什么不去画他最爱的插画。答案曾经是非常清晰明了的:画好这些艺考画,他才有机会去好的学校,接受专业的训练。一开始,他也是按这个答案给自己定目标的,高考之前,除了画艺考会考到的画,不可以动一下画笔。但是,可能是这些天来专注画艺考三大科的画,感到太枯燥太乏味,他忽然特别想画他那些与考试无关的插画了。

“打工战士听课的那张在哪儿?怎么不继续画呢?”

铅笔在勾勒着危安的侧脸,余正夏脑海里却想着一幅他没完成的画。他在课堂上构思好了那张画。他原本打算好好大画特画一场。按他原定的计划,他要画个十天半个月的,但没画两天,他醒悟到不能一个劲儿再画闲画了,要接着好好为艺考做准备,便停了笔,收了手。

余正夏收收想接着画打工战士的心,接着画危安的速写。上课铃响了,他也画完了。他把画往前伸伸,再把脖子往后缩缩。构图比例还可以,就是线条不太流畅,还得再多练练。

回家的路上,余正夏站在挤成长方形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里,右手抓着上方的吊环——车里已经成沙丁鱼罐头了,他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他站在两位女士旁边,不理睬一位女士喋喋不休的电话声和另一位女士怀里小婴孩的哭闹声。他挺想在斩词软件上背几个固定搭配的,但他的手举不起来,只能憋憋屈屈待在校裤口袋里,死死攥着手机,免得被哪个起了贼心的顺走——车上这么点地方,窄得贼连根手指都挤不进来,但还是有点安全意识比较好。不得已,余正夏只好看着视线正前方的窗户玻璃。路边所有的花都谢了,早已成了两道郁郁葱葱的直线。夏至刚过去没多久,阳光正处于一年中最充足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投在垒成绿团子的杨树叶上,像是披上淡淡的金纱。也只有盛夏时节,才能在树上见到这层薄薄的纱。

嫌干看风景耽误时间,余正夏不禁在心里默默念起晚上回家要做的事。把两张病句成语卷子写了,把幂函数和指数函数的两张卷子做了,孙老师今天下午又留了一堆小山般的必修二单词,明天她就得考听写,他还得赶紧背完……先把难啃的数学写完,然后再写语文卷子,当是缓冲一下做完数学题之后万念俱灰的情绪,然后再抓紧时间把英语单词背了,接下来,再……再把杨老师留的作业画完,要照着老师给他的照片画一张素描,时间按照省联考的标准来,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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