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的剧目连四分之一都没播完,贝程橙却好似已经被催了眠。
“什么剧啊,我到现在都没看懂。到底讲的什么啊?主要就是男主角千方百计不让穿蓝裙子的那个女的死掉,对不?那三个边发手机短信边自言自语的,有个说要赶快换手机,有个说要为了胎儿多吃蔬菜,还有个说拿一千万来赎女儿,他们仨都是干嘛的?”
贝程橙看舞台剧看得一头雾水、昏昏欲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其实,《时间树之光》的剧情复杂,将其压缩成半个小时的Cosplay剧,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台下的贝程橙,从未玩过同名游戏,也从未看过同名的动画,看不太明白伦太郎一行人的故事,自然是情理之中了。
“程橙,这个剧我不想看,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言道明悄声说着,放下了手机。
“英雄所见略同啊,还以为只有我看不懂呢。”贝程橙放心多了。
“我看前后左右那些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的,讨论得可欢了,”环顾了一周,言道明又低下头,脑袋凑到贝程橙耳边,再继续说悄悄话,“是咱俩智商有问题吗?”
“不是,可能是咱俩阅片量有问题。”贝程橙说,“哎,言道明,打工战士什么时候出场啊?”
“现在在台上跟一群男人打架的这个就是。你看,就是留两条麻花辫的那个,身手特别厉害。你这已经是第三遍问我了。”解释完,言道明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那个不是万音铃羽吗……啊,我明白了,打工战士就是万音铃羽,万音铃羽就是打工战士。”贝程橙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打工战士和万音铃羽是同义词,“就叫万音铃羽得了,还非得叫什么打工战士,真麻烦。不知道为啥非得这么叫。”
“这事儿,你问余妹妹去吧,”言道明凝视着舞台,似乎被成功打趴下好几个大汉的打工战士给吸引住了,“人家是十级学者。”
“……这信,是铃羽寄给我的?”
不知何时,冈部伦太郎已经重新登上了台。他手里拿着一封信,准备将信封打开。其余三位主人公站在他旁边,等着他念信上的内容,他们脸上都充满了期盼。此时,台下的观众们,有不少开始左顾右盼交头接耳。现场的气氛达到了一个小高潮,言道明和贝程橙却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只能望望台上、望望台下,然后再互相对视一眼,两双眼睛装满了迷茫。
“剧情好像要到小高潮了,然而我仍然没有看懂。”贝程橙喃喃说道。
“你不是一个人。”言道明也说。
很快,伦太郎露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展开信纸,开始念: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我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渐渐地,伦太郎不念了,取而代之的是打工战士的声音。这阵听着令人撕心裂肺的女声,接着念信上写的字: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样的人生,毫无意义。”
“都是因为我,”伦太郎收起了信,开始了充满自责的自白,“如果我那晚不阻止她的话,时间机器就不会损坏!”
贝程橙弄不懂为什么打工战士的失败会令她撕心裂肺,她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伦太郎不在之前的那个晚上阻止打工战士,时间机器就不会损坏。于台下这位从未接触过《时间树之光》的观众而言,演员们念的台词,越来越接近催眠曲了。贝程橙不是那种不爱动脑子的女生,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看了十分钟的剧,她脑袋疼得要命,但她仍没放弃,仍在试图捋清楚剧情的脉络。她开始回顾之前的一段旁白,想弄清楚伦太郎的所作所为和时间机器损坏之间的关系:
“所有的世界线,都会指向真由氏死这个结局吗?这个推论大体上是正确的,只有让世界线变动率超过百分之一,到达β世界线,才会摆脱这个结局。为此,需要IBN5100。打工战士的使命,是回到一九七五年,得到IBN5100,然后交给伦太郎。为了改变被SERN控制的未来,打工战士从2036年来到现在,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她必须拿到IBN5100……”
打工战士信里所说的“失败了”,指的是她没有顺利拿到IBN5100。好不容易搞清楚了一个问题,贝程橙的大脑却并未轻松多少。世界线、变动率、百分之一、β世界线、IBN5100、2036年、七十年代……贝程橙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超载了。大热天的,好不容易来会展中心看个剧,想图个轻松,没想到却还要烧脑袋,真烦人。烦人归烦人,贝程橙却并不甘心将难题搁在一边。带着疑问,她忍着头疼与一阵接一阵的睡意,继续看下去,仿佛在钻研某道难啃的数学题。但贝程橙思考的速度,已经跟不上舞台上剧情发展的速度了。不知什么时候,台上的伦太郎说了一句:
“只要取消掉这封邮件,就能回到α世界线,回到真由氏好好活着的那条世界线,在那条世界线上……红莉栖会死去。”
“啊,这一点我看懂了,”言道明讲话的语气意味深长,“要么只能让真由氏活着,要么只能让红莉栖活着,必须二选一,没法享受齐人之福。”
贝程橙必须承认,尽管言道明讲的方式实在太不妥当,但是,他说的确实没错。
“评剧小能手。”贝程橙又打了言道明的后背一下,似乎根本不嫌手疼。
“谢谢夸奖。”言道明半点惭愧之心都没有,笑嘻嘻地收下了贝程橙半真半假的赞赏。
“不客气。”
闭上嘴,贝程橙继续关注起接下来的剧情。伦太郎的手机不断作响,他接到了铃羽的电话。
“我是铃羽,这条世界线上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需要你的帮助,改变世界线!”
“第三次世界大战?”言道明边看着手机取景器里的打工战士和伦太郎,边问,“2036年,世界被SERN统治了,然后就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是不是?”
“不是,SERN进行统治的是α世界线,打世界大战的是β世界线,不是一回事儿。”
贝程橙用半个脑袋回答言道明的问话,同时,她的另外半个脑袋,则继续关心着剧情的走向。言道明不禁想,左撇子的聪明,果然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连看Cosplay舞台剧的时候,也不例外。
“好吧,我给弄混了,”言道明左手拿着随时准备拍下照片的手机,右手向后伸,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净想着齐人之福来着,不好意思。”
“切,真虚伪,”贝程橙可不买言道明道歉的帐,“你居然还会不好意思呢?”
台上的冈部对着手机听筒的另一边大喊着,似乎觉得打工战士的主意太不可理喻:
“我拒绝。我进行了无数次穿越,牺牲了红莉栖才来到这里,我为什么不拒绝?”
“如果我说拯救世界的任务,就是拯救死去的牧濑红莉栖呢?”
接下来的剧情,对台下的的两位观众而言,变得清晰了些,容易明白了些:伦太郎和打工战士坐上时间机器,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红莉栖死时的时间和地点,试图将红莉栖从注定要死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伦太郎为他的目的做足了十二分的打算和准备。但他失败了。他和打工战士只好再返回到现在。伦太郎一蹶不振,死也不愿再坐时间机器回到过去,死也不愿再回到过去进行再一次拯救红莉栖的尝试。后来,他从十五年后的他发来的视频中受到了鼓舞,便开始发表他激情四射的再战宣言,变换着一个又一个夸张的姿势,好像在跳被分成一帧一帧的现代舞:
“哈哈哈,掌管未来的女神作战,EL,PSY,CONGROO!做给你看!如果这就是时间树之光的选择的话,欺骗世界这种小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伦太郎身着白大褂的背影背对着观众们,他迈开两腿站在舞台中央,拳头冲向天空,昂起抬得高高的头颅,对着上天,对着他誓要改变的命运,拿出了豪情澎湃的挑战书。他这个动作维持了好几秒,台上的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台下发出稀稀拉拉的几阵鼓掌声。鼓掌声很快就止住了,因为伦太郎的挑战宣言其实还没说完,还缺一句强而有力的结尾:
“我是疯狂科学家,世界,就在我的掌中!”
宣言结束了,正式的掌声这才响起来。观众席约莫一百多人,大概有五六十人献出了他们的鼓掌,啪啪啪的声音里,还夹着几声叫好声,和方才伦太郎在台上发出的挑战一样激情澎湃。至于言道明和贝程橙,他俩不是不懂伦太郎此时的所思所想,但毕竟他俩事先没接触过伦太郎的故事,因此,心里便也没那么大触动。看着周围那些激动不已的观众,他俩都有些纳闷。
“至于那么兴奋嘛?”言道明嘟囔了一句,“看上去是不是太中二了点。”
“对别人爱看的动漫放尊重点,”贝程橙赶紧教训了他,避免他接着祸从口出,“如果别人知道了你喜欢九个唱歌跳舞的小姐姐,然后说你幼稚,你会好受不?”
的确不怎么令他好受。言道明闭嘴,不再说下去,却也没点头对贝程橙的言论表示任何的赞同。
剧情继续着。伦太郎再次回到了红莉栖被杀的时间和地点。红莉栖手里拿着份论文。再过几分钟,她就要倒在她父亲的刀下了。
“这篇论文您看过了吗?是受了父亲您的启发。如果可以的话,用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发表——”
“——别傻了,这篇论文,用我的名字发表!”
厚厚的论文纸沓,一下子被台上的中年男子抢了过去。
“父亲!您这样做,不是剽窃吗?!”
“闭嘴!你不过是我的女儿,你不可以比我优秀!”
之前躲在一边的伦太郎猛然跳了出来,挡在红莉栖面前。
“喂,你拿刀出来干什么啊?你的手在发抖呢,面对我感觉害怕吗?”
“你究竟想怎么愚弄我?”
“来啊,就你那种程度,是杀不死我的。嫉妒女儿才能的可怜虫,来啊,来啊!”
接着,他又试了他称之为“欺骗世界”的计策,成功夺到了本在红莉栖父亲手中的论文,然后烧掉了。
“论文被烧掉了,未来的时间机器开发大赛就不会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也同样不会发生了,我也就……不会在这里了。趁现在还有机会,先向你道声谢吧,谢谢你,冈部叔叔。”
“哇哇哇,刚才伦太郎跟红……红……红莉栖她爸对峙的那场,简直帅——死——了!”由震撼中回过神来的贝程橙小声惊呼,“是不是特别帅?”
“还是没太看懂。”
在贝程橙看来,言道明的回应太冷淡了。
“作为一个人类,你能不能有点求生的欲望,既然我都这么说了……”贝程橙拽住言道明的衣领,再慢慢拎起来,“那你再回答我一遍。”
“我誓死反对你的观点。你说他帅,我还不反对?我心胸没你想象的宽阔,好不?”
“反了你了,还想不想活了?”
说完,贝程橙赶紧放过了言道明。台上的雨街中,撑着黑伞的伦太郎开始了独白,她要竖起耳朵听。
“你现在究竟身在何处?是不是在美国埋头写着论文?又或是通宵做着实验?说不定,还在为父亲的事情烦恼着。你不记得与我共同度过的三周时间,但你正在某处呼吸着空气,这就足够了。”
“这……啊,这好像是真由氏和红莉栖都能好好活下去的世界线。”贝程橙推测道。
红莉栖刚巧在雨街上路过。她拍了拍他的后背。
“终于……找到你了。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伦太郎依然背对着她,似乎并没理她。他不说话,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假装在给谁打电话:
“喂,是我,我已经救了她了。EL,PSY,CONGROO。”
“又中二了。”观众席上的某位大叔边呵呵笑,边感慨说。
挂了电话,伦太郎才转过头,看向红莉栖,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
“我们又见面了啊,克瑞斯蒂娜!”
“我都说了,我不是克瑞斯蒂娜,也不是助手……哎,哎,等等,我在说什么啊?”
“欢迎回来,牧濑红莉栖,我的助手,克瑞斯蒂娜。
牧濑红莉栖兼助手兼克瑞斯蒂娜从舞台上隐去。伦太郎向观众们说:
“未来的事无人知晓,所以,它才如同这重逢一般,拥有着无限的可能……”
言道明迅速拿出手机,迅速调出手机上的照相机,迅速举高手机,迅速将他的大拇指指肚悬在红色的照相按钮上方,时刻准备着。
“这,就是时间树之光的选择。”
观众坐席间,叫好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高得差点压过雷动般的掌声。在这叫好声与掌声里,言道明拍下一张照片:伦太郎伫立在舞台上,“选择”二字的尾音,在舞台的上空飘荡,回荡,久久散不去,似乎融进了天棚下的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