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两个双层鸡肉堡,两个大可乐。”
“不许跟我点一样的。”贝程橙马上说。
“服务员,别听她的,两个双层鸡肉堡,两个大可乐。”言道明指指收款台上的菜单,指指鸡肉堡,再指指可乐。
“好嘞,一共五十块。打包还是带走?”服务员又问。
“打包。”
不用看,言道明也知道,十二点半,狭窄的华莱士店铺里,半天也空不出一张桌子。在店里吃,简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他们只能拎着华莱士袋子,只能捧着两杯大可乐,提前到观众席那边坐好,边盘腿坐边吃,像他们刚才动身出发之前看到的那几位观众一样。
“好的,打包。怎么支付,现金微信还是支付通?”
“我来付我来付,”贝程橙伸出胳膊,手中的手机直直伸到前面来,“我有支付通的红包。”
“我一个大男的,还能让你买单啊?”言道明移动着身子,去挡贝程橙手机的摄像头,绝不能让她扫到收款台上立着的二维码,“我用微信付。”
从扫完二维码,到付完四十八块的饭钱,言道明仅用三秒,那叫一个眼疾手快。
“收到了吗?”见到了屏幕上“支付成功”的字样,言道明又抬头问服务员。
“收到了。”
回应完,服务员在她手边的一台机器上按了几个键,又转过头去,冲着后厨喊了一声:
“两个鸡肉堡,两个大可乐!”
“好嘞!”
“这是你们的票,拿好。”机器“咯吱咯吱”地吐出张小票,服务员扯下它,再交给言道明,“到最左边等餐。”
言道明拿着小票,到了等餐队伍的后面,贝程橙也忙跟着他走了过去。等餐队伍也很长,快赶上他们刚才拍的点餐队伍长了。
“程橙,你站我前面呗。”
“怎么,你是不是想从后面偷袭我?”贝程橙想,黄鼠狼又给鸡拜年了,“我告诉你,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可别靠得太近啊。”
“我只是想欣赏欣赏你的背影。”言道明看着贝程橙说,“像现在这么回着头看你,我脖子好累啊,快折了。”
“啊,我知道了,你欣赏我的背影,然后我抱着橘子走了,是这样吗?”
言道明特别想往贝程橙的肩膀上狠狠拍一巴掌,就像她常对他做的那样。他的胳膊一下子稍稍抬高了些,却一直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没有再举高。呆了一会儿,他把胳膊给放下了。红太狼可以随便用平底锅敲灰太狼的脑袋,灰太狼可不能碰红太狼,碰一根毫毛都不行。
“我是你的……你的同班同学,不是你儿子,特此声明。”言道明嘴里的话绊了一下,揉了揉摔疼的膝盖,才肯爬起来。
“你说你是我儿子,我就让你站我后面去。”贝程橙心生一计,开始要挟对方。
“我就站你后面去,我是你大爷,我不是你儿子。”
说完,言道明向右迈开脚步,再径直绕到贝程橙后边去。贝程橙并没拦他。不一会儿,有双热得发烫的大手盖住她的双眼,一阵怪里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极了电视节目里给大黑熊的配音:
“我是地球吃鸡协会总会会长,我下令于七月三十号十二点三十二分逮捕你……”
“要编就编个像样点儿的,成不?”贝程橙“临危不乱”,“平时游戏都白玩了?哪有大Boss亲手抓人的,都是派小弟过来,好不?”
“大Boss说,他对你特别感兴趣,所以他要亲自过来捉拿你。”怪里怪气的声音继续着。两个巴掌依然盖在贝程橙的眼睛上,一边一个,死死不松开。
“你别跟我玩什么小把戏,我化成灰儿了都能知道你是谁。言道明你给我松手。”
见自己演得拙劣的戏被戳穿了,言道明只好松了手,还给贝程橙一片明亮的世界。
“道明,你怎么发烧了?手咋这么热?”
言道明当然知道,他两手手掌心的温度,即使放到炎炎的酷暑夏日,也一点都不正常。能正常得了,才怪。
“大热天热的呗。”回答完,他没再多说。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贝程橙用主人看侍从的眼神看着言道明,仿佛她真能定夺后者的杀生大权似的,“你是不是又在想该怎么跟北小鸟搞对象了?”
“我现在不想她了。”言道明马上表态。
“那你在想谁呢?说出来听听呗。”贝程橙讲得轻描淡写,“告诉我呗,反正你想的肯定不是我。毕竟你视力不太好。”
贝程橙转过头,仰头看言道明。言道明有些怔住了。顿了会儿,他又说:
“大姐,我视力好着呢,你问我店里有几个蕾姆几个北小鸟,我肯定能数给你看。我这双五点三的眼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是矫正后五点三吧?”贝程橙毫不客气地拆穿了,“我不用矫正也有五点三。”
“那你看看店里有几个蕾姆几个拉姆几个北小鸟呗。”言道明二话不说,立刻给她出了考题,“看错了,有惩罚的。”
“看什么看,我得看有没有空位儿,”说着,贝程橙又赶紧将目光投回到不远处的一大片餐桌上,“要不然,待会儿,有的人会抱怨没正经位子坐的。”
“坐什么正经位子,回去坐观众区的小破垫儿,不就好了?”言道明埋怨得有些委婉,“不然怎么发挥你那节俭朴素的精神?”
“节俭朴素”四个字,一经言道明嘴巴说出来,便微微变了点味,添了几丝嘲讽意味。
“节俭朴素有啥不好的?”一想到言道明不听她话,硬是在最后逼了她来了昂贵的快餐厅,贝程橙便气不打一处来,“一天到晚净知道铺张浪费,还有理了?”
“你不也跟着我铺张浪费了嘛,”言道明马上说,反应相当快,“有种,你就跟服务员说,把刚才你点的可乐汉堡都退了。赶紧去,现在还来得及,一会儿就不赶趟了。”
“退什么退。我退了,你肯定也不会退的,”贝程橙反应也很快,半点都不逊于言道明,“总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吧?我也不能坐你对桌啃面包喝矿泉水,非得被店里那么多人眼神鄙视不可。在店里买了汉堡薯条的没地儿坐,啃别家面包喝别家水的却在这儿站着座,不得被嫌弃死啊?”
“那正好,我带着你一起堕落在快乐水的海洋里。”言道明的大脑里,似乎真的端上了杯已然到了手的宅男快乐水。
他们两个接着聊。言道明本打算和贝程橙好好讲讲,让他忘了北小鸟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但他貌似彻底忘记了。他只是站在后面,抛出接连不断的梗。前面的贝程橙,则负责随时接梗,再不时把梗抛回去,仿佛在在将言道明丢给她的沙包再扔回他脑袋上,丢过来几个,就抛过去几个。他俩就这样,一直抛来扔去,不管谁,都没出现接不住失手的状况。
不知不觉,队伍往前挪了五六个身位。言道明的视野里,一直被贝程橙娇小的背影填得很满:娃娃头乌黑发亮,发梢下的脖颈白皙,T恤和小裙子间收出一条细得别致的腰线,短裙下的修长得像白玉菇的柄,牵出凉鞋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两只小脚。在西坡大街旁那家肯塔基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份惊喜。他从不知道,她的腿长比例看起来竟然会好得出奇,也从不知道,她竟有如此白嫩的一双脚脖子。
贝程橙嘴上在和言道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眼睛却并不想看他。她一直监视着不远处一片正吃着冰淇淋、汉堡包、鸡肉卷以及薯条的人群。万一人群中出现了两个空位,她得迅速跑过去抢。她等得相当久了,期盼的两个空座位却一直没现身。但她仍然将弦紧绷,时刻不放松警惕。
“那边有座,我去占了啊。”
没等言道明反应过来,贝程橙便从取餐队伍中溜走了,仿佛一阵风,灵巧得瞬间即逝,只轻轻给言道明抛下了一句话。另一边,贝程橙已经飞到两个空座位附近了,她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好似用了游戏中的瞬移术。
“您好,请问这儿有人吗?”贝程橙指指桌边的两个空椅子,问正在空椅子旁边大口小口啃墨西哥鸡肉卷的两位食客。
“没人,两个座都没人。”
两位章鱼食客的其中一位如此回答。没错,他是章鱼,通体黄色,身上套着学士服一样的衣服。和贝程橙说话的时候,他摇摇头,黑帽子的流苏也跟着摇了摇。贝程橙看着直想笑,尤其当她看到章鱼在用两只人手握鸡肉卷吃的时候。
“好的。”
贝程橙坐到座位上。她不想、也不能再多看章鱼们哪怕一眼,每看一眼,笑破功的概率便会翻滚上一番。她怎么找了这么个座位?还不是因为只剩这么两个可怜巴巴的餐位了。借用她今天上午从伦太郎口中新学到的一个句式,“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她的头尽可能自然地低垂着,一点想要抬起来的胆量都没有。
言道明还在队伍里排着。现在,站在他前面的,只剩八九个人了,可喜可贺。贝程橙跑出去找座位的时候,他刚好低了头,回他同桌余妹妹的微信。等他回完微信再抬头,前面那个小个子女生,早已淹没在餐桌旁五颜六色的人海中。他推推眼镜中间,沿着出汗鼻梁下滑的眼镜,回到了它原本该在的位置。整理好眼镜,他连忙开始了在人海中的搜寻。洛天依在啃鸡腿,六花在挖草莓圣代吃,炮姐在往嘴巴里到鸡米花,鸣人吸可乐吸得正欢。言道明顾不上这副充满欢乐的景象,他只想知道程橙现在坐在哪儿。但是,在身披各式各样Cosplay戏服的男男女女间,寻找穿得过于素净也过于普通的贝程橙,着实需要费上不少工夫。他扫视了整整一片,也见不着剪到脖颈中间处的娃娃头。妹子啊,你哪儿去了?看样子,不用微信,是怎么也找不着她了。
正在言道明这么想的时候,他手心里的手机振动了两声。解开锁屏一看,贝程橙先找上他了:
“占好座了,在两个黄老师旁边。”
言道明差点忍俊不禁。有了目标,就好找多了。这次,一抬头,他就寻摸到了两位《极速教室》里的黄老师,还有坐在他俩胖版的贝程橙。言道明预感到,今天中午这顿饭,他恐怕会边吃边喷,搞不好会呛咳嗽。如果他在店里呛出生命危险来了,两只章鱼可逃不掉全责。他怕莫名其妙在队列里傻笑出来,便赶紧转移注意力,去看那个一定会成为他女朋友——其实,他志在必得,在他看来,她现在已经是了——的女生。
她低头玩手机的样子,可真可爱。夸现实生活中和她有交集的女生可爱,这还是言道明十七年人生中的第二次。至于第一次,那还得追溯到他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差不多每个小学班级,都会有男生女生半胡乱半认真的配对,言道明他们班,当然也不能免俗。彼时,他和他的同学们刚刚升上小学六年级,班里的某些个配对黄了,引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配对洗牌。
据言道明模模糊糊的记忆,那时候,他喜欢他同桌,一位留童花头的大眼睛姑娘,不爱说不爱笑,也不太爱老老实实做座位上听讲做练习册,老师在台上讲长方形的周长等于长与宽的和乘以二,她在地下捣鼓学校门口有卖、一块钱一袋材料包的DIY星座手绳,老师讲的几只兔子几只鸡几个笼子几条腿话音刚落,她手中穿了根木头珠子的狮子座手链也完事了。
六年级上学期一开学,那姑娘便宣布,她不跟她隔个过道的他们班班长好了。言道明喜出望外,他抓住机会,趁某天上午第三节下课铃刚响的时候,赶紧往她课桌里面送了张小纸条,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团小纸团,大概有他小拇指肚的三分之一大,表面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仿佛夏初时分掉落在学校花坛边的花籽,虽然,花籽是黑的,而纸团是白的。
姑娘好像没看到他的那颗纸团,只是一如既往,教他大明和玲玲讲的难懂的英语。但她当然是看到了。秋日里,她一直在教言道明小学英语语法,教到第七天,她才尽可能婉转地吐露了她对小纸团的真实想法。自然,言道明收到了一张小小的标签,以证明他是她的好同桌,证明他是个好人。
当时,他无疑是失望的。但他单恋的程度本来也不怎么深——在他看来,甚至和过家家比较像——因此,这么点失望的情绪,马上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远得他自从进了初中便再也没想起来过。
见到贝程橙在桌边玩手机的样子时,她却坐到了他旁边的那张课桌后面,对他笑了笑。童花头,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