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时不玩游戏,不寂寞吗?”石金子又笑笑,灿烂的程度不变,“别告诉我你连《绝地先锋》跟《联盟英雄》都不玩。”
“这俩我真不玩。”余正夏也笑笑,不过就没石金子那么活力四射了。
“真不玩?不憋得慌?”石金子惊得睁大了眼睛,好像见到了外星人。
“还好啊,”余正夏说,“不玩游戏,还有别的事儿干。其实也不是不玩,只是玩的可能比较小众……”
余正夏问石金子,知不知道《时间树之光》。
“这什么啊,不知道。”石金子稍稍拉一拉嘴角,说,“听名字好像挺中二的。”
“不是‘挺中二的’,就是中二,不过这游戏还挺好的,”余正夏边说,边轻轻笑几声,“男主角天天在实验室里穿个白大褂,念叨着要改变世界——”
“——这么中二,就别推荐给我了,”石金子连忙打断,“除了这么小众的游戏,你还玩啥?”
“还能玩啥,吃饭睡觉画画学文化呗,一天到头这么忙,”余正夏说,“除了那款,也没玩过别的,玩别的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也就是偶尔看几集动漫、或者看看小说这样子。”
“那咱俩应该还是有共同语言的啊,”石金子立刻双眼发亮,雪亮雪亮的,“网上那些小说,你看过哪些?”
余正夏不说话,闭着嘴,仿佛在酝酿什么不知会不会该说错的话。
“咋的?说不出来了?”石金子不明白情况,便催着问,“我有时候也记不清偶尔看的书叫啥名字。”
“我不上网看小说的,”余正夏抬起唇,斟酌着说,“怕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都是读纸质版的。”
“啥也别说了,你真是个大土豪。”石金子感叹道,“我都不肯买纸书,怕花钱,怕占书柜地方。”
“拉倒吧,我不是什么土豪,而且家里并没有什么钱,”余正夏赶忙说,“我都是去图书馆借的。”
非机动车道上,橙色轮子的自行车由他们身旁驶过,像条闪电般的弧线。
“哇……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石金子开始调侃,“你们家书柜地方是不是很大?”
“谈不上啥脱离低级趣味。而且我也不怎么爱读书,就是闲得没事儿又不想看课本的时候借两本,”余正夏说,“画室正好离图书馆比较近,我就偶尔过去借,借完也不翻几页,到了该还的时候,才还回去。”
“你别说得那么谦虚啊。”石金子倒背个手,说,“我觉得,咱年纪轻轻的,应该多培养一些主流点的爱好。”
余正夏不由得喷笑出来。
“比如说,玩玩男生们都爱玩的游戏啊,踢踢足球打打篮球啊,”石金子接着说,两条胳膊继续搭在背后,“或者喜欢一两个明星啊,像克瑞斯、陈希冠什么的,都行……”
“又抓到一个。”姜天嘻嘻笑着,又往他的功劳簿上记了一笔,好似十八线八卦小报的记者,躲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做完记录,偷偷带着得意的笑钻出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是今天第几个词儿了?”
“陈希冠不算敏感词,陈希冠不算敏感词,陈希冠不算敏感词!”石金子唰地一下转过头去,对走在旁边的姜天大声吼,“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都多久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提?”
“对不起,”姜天摆出副欠揍的笑,“我只记得他是个名誉海内外的摄影师。”
“再跟我提他是摄影师,我就跟你绝交,听到没有?我没跟你开玩笑。”石金子绝不想放过姜天,“人家又会演戏,又会做潮牌,你可好,就抓住那点陈谷子烂芝麻不放,能不能有没有点儿出息?”
石金子依然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但里面开始透出一点郑重其事的愤怒。
“没想到吧,遇到爱迪森铁粉了。”
龙家毅调侃道。陈希冠和他硬盘里私藏照片间那些不得不说的事情,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也知道。过了十年,这颗投在娱乐圈的核弹,却似乎还热乎着。
“儿子啊,看没看见右手边有家门钉肉饼?”
姜天仍旧满脸不服气,但为了避免在望京街上打起来,他只得生硬地将话题转过去。
“没看见,乖孙。”石金子想都没想,便说道。
不到一天的时间,互称爸爸与儿子,爷爷与乖孙,迅速成为了118的核心寝室文化。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
“啊,看到了。”
街道右侧,垒得整齐的灰色砖墙上方,一连串牌匾间,藏着块小的牌子,棕框绿底,白色的隶属浮雕字标注着“佳军门钉肉饼店”。店门口有个白色的大冰柜,里面大概储存了一柜子的北冰洋,玻璃瓶的。三三两两的顾客走入店内,有老也有少,上至八十岁的白发老翁,下至路都走不稳的两岁孩童,中年的食客不少,和几个男生差不多大的男男女女小情侣也不缺。
“才四点半多,人就这么多了?”龙家毅不敢置信,差点要呆立在原地。
“当然了,他们家人气相当高,”在地图上看到过这家店铺的姜天如是说,“网上评论一大堆。”
“好吧,”龙家毅说着,用手掌当作简易的扇子,在太阳穴旁扇了扇,聊胜于无,“里面会不会很热啊?”
“没事儿的,这种客流量大的店,里面就算没有空调,也肯定有风扇,”石金子一点也不担心,“不然咋吃啊。”
“也是。”
“哈咯,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毛利姑娘,”一个一米五出头的圆脸齐刘海斜麻花辫小姑娘,顶着可爱风的舞台大浓妆,用自拍杆举起红色的美兔手机,目视前置摄像头,摆了摆又软又白的小短手,说话声音嗲嗲的,应该是在向摄像头另一边的观众老爷们问着好,“我的身后呢,就是传说中京城最正宗的门钉肉饼店——佳军门钉肉饼店!”
男生们瞟了一眼,接着往前走。姜天却没有。龙家毅使劲拽了拽他的胳膊,他才跌跌撞撞往前走几步。
“你干嘛呢,姜天?”龙家毅继续拉着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姜天,说,“信不信那女的发现了以后找人揍你啊?”
“我又没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人家为什么要揍我?”姜天抬头盯了龙家毅一眼,颇为嫌弃。
“那你那么在意她干嘛?”龙家毅问,“大街上像她这么漂亮的一抓一大把。”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种在意,别想歪。”姜天侧过头去,假装在看门钉肉饼店的门口,不理会龙家毅的目光,“她长得特别像我初中班上的一个女同学,特别特别像。刚才,我还以为她就是那同学,但不是非常确定,就多看了她几眼,看到她脸上没长痣,才确定不是她。那个女同学,嘴两边有两颗美人痣。”
“天儿,家毅,你俩干嘛呢?”石金子已走进店里,见二人迟迟没跟过来,便扭过头来喊了一嗓子,“讨论啥私人话题呢?”
“没,没什么私人话题,”姜天边拉着龙家毅快走几步,边急着对石金子喊,“刚才遇到一个女生,特别像我初中同学。”
姜天又回头望,视线落到姑娘头上绕到背后再垂下的麻花辫。热风吹来,辫尾的头发也跟着轻扬。姑娘像是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转过头来。姜天做贼心虚般地转过头去。
“那妹子也是你们上海的吧?”等姑娘转回头去,继续对着美兔手机“自言自语”,龙家毅悄声对姜天说,“听说话的调,像。”
“对,阿拉上海宁就这么说。”姜天刻意说道。那神情,颇为得意。
“唉,你们上海就是好……”龙家毅低声长叹一口气,“妹子看着都比我们那儿的好看,高端洋气上档次。”
“其实也没有,”姜天说,“你们湘妹子更漂亮,真的。别妄自菲薄。”
“真的,真没你们那儿的好看。”龙家毅坚持说,“我在我们家那边,就没见过好看到这个地步的。”
“不,你要相信她们的五官底子。可能是你们那儿的姑娘比较保守,不太会打扮,”姜天说,“等哪天学会穿衣化妆了,不知要比我们那儿的漂亮多少。”
龙家毅又稍稍叹口气。过了会儿,他又说:
“那姑娘肯定很有钱,不然穿衣不会这么好的。你看她的裙子还有鞋子……”
“你俩怎么还没过来?”他俩再次听见石金子一声喊,“慢腾腾地在大太阳底下走,不嫌热啊?急死我了。”
姜天和龙家毅快步赶过去,掀开发黄又落了些灰的塑料门帘子,便见到其余三人。屋里只有几张木头桌子,却有许多坐着的抑或站着的食客。坐着的大多都在百无聊赖地等上菜,至于站着的,则都在等装着吃食的打包袋被送到他们手里。幸亏店里的四台风扇正马不停蹄地运转着,不然,这里肯定会是个小蒸笼。
“要是我们仨也像你俩这么不着急,咱肯定坐不到座儿了!”他俩一过来,石金子便半开玩笑地“怒斥”道,“讨论姑娘讨论个半天。”
“你什么意思?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是不?”龙家毅问,“只准你对大长腿心动,不准姜天多看几眼长得像他初中同学的妹子?”
“那不一样……”
“……看,姜天自己都知道不是一回事,你就别为他狡辩了,”石金子说的时候,一旁的姜天张了张嘴,却怎么也插不进话,“我对大长腿心驰神往,耽误咱吃午饭没?一点都没有——”
“——我说的不一样不是那个不一样,”姜天总算硬插了进去,“我只是看她长得比较像认识的同学,但不知道是不是,想多看个几眼。如果真的是我同学,我却直接走过去了,没跟她打招呼,也没跟她说话,就太不礼貌了。就像你在校园里走着,遇到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看着像你们校长,而且你俩面对面走,走得越来越近,那你肯定要趁他不注意多瞄几眼,确认了,就赶紧跟他打声招呼。你总不能说我想跟校长交朋友吧。”
“你想多了,”石金子直接说,“我见着他,肯定第一时间就溜掉了。”
“那就假设校长已经看到你了。”姜天笑着说。
“你这个假设咋这么凶残呢?就知道去假设那些个不吉利的。”石金子往前伸头,瞪了瞪姜天,又再往左侧转头过去,“来来来,我给你们念念菜牌儿,看看你们都想吃啥。”
石金子双手捏起塑封的菜牌,菜牌与桌面成四十五度角。咳了两声,他开始念:
“主食:门钉肉饼……”
“……废话。”姜天小声说。田唱“嘿嘿嘿”笑了起来。
“……香河肉饼,褡裢火烧,”石金子把姜天的话当耳旁风,“还有他们家的特色,秘制麻酱烧饼。完事儿了,就这些。”
“你把价格跟每道菜的分量也一块儿念了吧,”龙家毅穿插一句,“不然不知道该怎么选。”
“用不着看价格的,最多也不过十几块钱。”
石金子说。龙家毅渴求却又畏畏缩缩的目光迎了过去。石金子又低头,看着菜牌,连菜名带价格重新念过一遍:
“门钉肉饼五块,香河肉饼八块,褡裢火烧九块,秘制麻酱烧饼十五块。都是论个儿的,按个数计价。”
“我比较想要门钉肉饼,”龙家毅斩钉截铁地说,“这几样主食,是不是个头都差不太多?”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同店家做的饼都不一样。”石金子放下菜牌,说道。
“那我就选门钉肉饼得了。”龙家毅边说,边焦急地挤着眼睛,盯着手中三点五寸的屏幕,右手食指正往液晶屏上敲击着,“金子,门钉肉饼几个管饱啊?”
“你平常能吃几两饭啊?”石金子没直接回答。
“二两。”龙家毅说。
“我跟你说,你点两个就够了,不能再多了,这肉饼十分抗饿。”石金子说着,又将手中的菜单往上抬抬,“你们有不想吃门钉儿的吗?”
“这话听着好像有点怪,”姜天悠悠地说,“有点要扎破嘴的感觉。”
“咳,你们外地人,正常。”石金子抖落抖落手中彩排,软塑料板发出些小的声响,“有没有不要门钉儿的?”
余正夏向左看看,然后向右看看,再报告石金子:
“没有。”
“好嘞,都要几个?”
“我要三个。”龙家毅说。
“同上。”姜天也说。
“我也要仨。”余正夏紧随他们后边。轮到田唱了。
“我要六个。”
“唱儿,你这么能吃啊?”石金子吓得立刻放下菜牌,再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能吃完吗?”
“能的,”田唱冲着石金子憨笑道,“我平常在家就这个饭量。”
石金子不再说了,继续用诧谔至极的眼神,看着一脸自然的田唱。镇定下来,石金子说道:
“行,我待会儿给你点六个,万一吃不完,再拿打包盒装。”
“好的。”田唱答应道。
龙家毅抿了抿嘴巴,像是嘴唇被外面灼热的太阳给晒干了皮,需要舔个几下。
“来来来,咱再看看配菜饮料,”石金子又招呼大家听他讲菜单,“焦儿圈六块一份……面儿茶六块一碗儿……燕山啤酒六块一罐儿……北冰洋五块一瓶……完了。”
姜天立马张开口问:
“他们家有没有豆汁?”
“我天,头一次遇到主动要喝豆汁的外地人,”石金子向姜天竖起大拇指,竖得高高的,“我这个本地的都不嫌它难喝。”
“怎么个难喝法?”姜天这么问,却依然不减兴奋。
“我也不知道该咋形容……”石金子五官立马皱到一起去,“这么跟你说吧,就跟喝泔水儿似的。”
“金子,你是咋知道泔水什么味的?”田唱伸手指向石金子,哈哈大笑着问。
“大哥,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石金子盯住菜牌,不去看田唱,“我就是借用一下这个比喻,来形容它有多么难喝。点碗泔水儿,不不不,说错了,是豆汁儿,大家都尝尝,你们没意见吧?”
“要豆汁我没意见,尝的话就算了,”龙家毅连忙放下手机,抬起手摆了摆,“我对豆浆过敏,一喝就起疹子,那东西应该也喝不了。”
“行,”石金子说,“你们两个喝不喝豆汁?喝的话,我再多点一碗,一碗怕不够。”
“我不喝。”田唱说。
“我也不喝,”余正夏边说,边轻轻瞟了几眼前后左右桌,“有酸梅汤什么的吗?”
“酸梅汤……”石金子看着菜牌,说,“没有,喝的只有豆汁儿和北冰洋。”
“那就算了吧。”余正夏说。
……
“服务员,点餐!”
“好嘞!”左侧过道上,腰上系红围裙的中年女子停下脚步,她手中的记账单子放到桌子上,“你们都来点啥?”
三双目光投向石金子。石金子正要开口报菜名,田唱却抢了先:
“来咱老北京的门钉儿肉饼儿!来十七个!”
田唱的自制京腔,很像标准的北京话,仔细听来,却并不标准,听得中年女子一头雾水,眉头微皱。
“十七个门钉儿肉饼,”服务员俯身记菜单,“还要别的吗?”
“五个北冰洋汽水儿,一碗儿豆汁儿,”田唱接着说,口音依然介于普通话与老北京京腔之间,听得中年女子眉头越来越紧,像毛裤裤腰两个孔洞之间被拉紧的橡皮筋,“再来一份儿焦圈儿。”
“别的要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田唱大手一摆,说,“一共多少钱?”
“我算算……”中年女子掏出围裙左口袋里的小计算器,然后噼里啪啦一阵按,“一共一百二十二块。”
“微信支付通还是现金?”
田唱问的时候,石金子在一旁稍稍张了张嘴,好像想跟前者耳语些什么。
“都行,你想咋支付?”中年女子带着灿烂的笑容问。
“微信吧,”田唱亮出他的iPhone——与石金子同款,亮出屏幕上亮得刺眼的二维码,“你扫我,对不?”
“对,我扫你。”
中年女子又掏掏右口袋,掏出个POS机一样的东西,对着付款码。手机发出“嘀”的一声,钱进了店家的口袋。
“好了,扫上了。”
说罢,中年女子匆匆走开,向高喊着要点单的下一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