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室友回到寝室楼。石金子发现中厅有个布告牌,接着,他就站到牌子前,弯下腰,开始念宿舍管理规定。开始,凑过去的只有石金子一颗脑袋;渐渐地,他念着念着,五颗脑袋都围了上去。
“你们别凑过来,我一个人念就行了。”石金子忽然发现视野周围出现了一大片不深不浅的阴影,便提醒其他人,“别人还得看呢。”
四颗脑袋又撤走了。
“……寝室床位仅限学生本人使用,不得擅自转让或者租借给他人,”念完无足轻重的几条,石金子接着念道,“一经发现,立即取消其住宿资格,并追究相关责任,承担相应的经济损失。唉,我还在想能不能让我在学校那几个铁瓷儿过来住一晚呢。”
“没事,实际管理肯定不能这么严,”龙家毅说,“进大门出大门,又不用出示咱的一卡通。”
“是吗?”石金子问,“我没住过校。”
龙家毅点点头。他说得应该有道理,石金子想。
“我们省城那边的画室就是这样。”龙家毅又说,“我们画室根本不管住宿的,那帮小子带各种好哥们进来,爽透了。”
“爽歪歪。”石金子接嘴。
“有没有带不同性别进来的?”正在摆弄手机上直播软件的姜天问。
“没有,别幻想了。”龙家毅直接说道。
“同个性别的其实也可以。”姜天边低下头对自己的屏幕说,边坏笑道。
“同个性别你大爷。”石金子瞪着姜天说,“你自己带吧。”
“我是为你——”
为防购物中心的悲剧再次发生,石金子赶紧捂住他的大嘴巴。
“咱寝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奇葩。”龙家毅说道。
“唉,谁知道了。”田唱跟着说。
“你们两个说谁呢?”姜天放下手机,头抬起来,望着姜天和田唱。
“说的你。”二人异口同音。
“我不是奇葩,”姜天装可怜道,“我是咱们118的快乐源泉。”
“真不要脸。”石金子说,“咱们不要理这朵开在一鸣画室的奇葩,继续念。”
“咳,咳。”姜天高声咳嗽了两声。
“你别没事儿找存在感。”石金子告诫道。
“我就要找。”姜天说。
“都说了不理他了,”龙家毅抬高嗓门说,“你怎么还理他啊?”
“是我错了。”
龙家毅说得对,石金子承认这点。
“金子,你发现关键词了没有?”姜天仍不死心。
“第六条,学生需按时交付水电费,逾期三天未交的作停电处理。”石金子没管姜天,边读边评论,“就是说欠费了还能再拖个三天呗?”
“这样不太好吧。”余正夏说了一句。
“有三天缓冲挺好的。要是画画忙起来,忘记交费怎么办?”石金子说,“这条过掉,咱们继续。下一条。所有学生亲属或者画室相关人员,必须经画室有关负责人和宿舍管理元批准,并填写相应表格后,方能留宿。严禁私自留宿,一经发现,将给予允许相关人员私自留宿的学生开除处分……”
“我还想带我亲属过来呢。”
说完,姜天笑得跟公鸭子叫似的。
“带亲属过来?”龙家毅不明白姜天为什么会笑,“有什么好笑的。”
石金子笑着跟他解释:
“家属指的就是老婆,不对,女朋友。”
“姜天,你已经有对象了啊?”石金子又看着姜天问,似乎忘了自己说过绝不理他的话,“谁啊,给我们介绍下呗。”
“骗你们的,我还在……我还在成为大魔法师的路上,今年已经第十七年了。”姜天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望望迷茫的三张脸和似乎听明白了的余正夏,“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就不提了吧。”
“什么魔法师?不懂。”田唱说。
“余正夏好像明白啊,”石金子瞅见了余正夏在使劲压抑着他那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你来翻译一下吧。”
“好吧。”既然被看穿了,余正夏就爽快地答应了,“翻译过来就是母胎单身狗的意思。”
“噢……”石金子点点头,说,“从今以后,咱都管他叫魔法师吧。”
“对,就叫你魔法师。”田唱也帮腔道。
“你们可不可以别这么过分?”姜天不愿意了,“石金子,你继续念。”
“不的。”好不容易找到个乐子,石金子可不愿放手,“姜天儿,我想采访一下,你修炼了十七年的魔法,有什么心得吗?”
“谢绝采访。”姜天伸开手掌,推向石金子的脸,做了个“不”的手势。
“姜天儿,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配合呢?”石金子故意怪里怪气地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谁告诉你记者可以逼人采访的?”姜天一副臭脸,“接着念,别管我。”
“好的,我接着念,不管我们寝大魔法师了。”石金子又垂下头,看向用白板吸贴住的A4纸,“第七条,学生应维持寝室干净整洁,应定期轮流打扫寝室并将个人物品等摆放整齐,宿舍管理员将不定期进行抽查,如出现卫生不合格的情况,视情节轻重给予罚款至留校察看的处分,具体规程请参看《北京一鸣画室宿舍卫生检查标准》……”
“干!”姜天学台湾电影的高中生男主角来了一句。
“文明点。”见到满脸气愤的姜天,龙家毅不禁试着劝道。
“这么变态的规定,你让我怎么文明?”姜天的怒容稍微消去些,语气却还是很激烈,“高考考收拾屋子吗?”
“你这么想就好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龙家毅说得从容,说得不紧不慢。姜天又被他给气得够呛。
“家毅,你听我说,”姜天用手背蹭了蹭鼻头,然后说,“你思想太规矩了,不适合当艺术家。”
“哎,那个条例在哪儿呢?”另一旁,石金子不再出声念条例,而是稍稍退后,视线在整块白板上搜寻,“没贴出来吗?真没贴出来。太好了,寝室卫生暂时不用咱管了。”
“这……这不太好吧?”龙家毅迟疑着问,像是听说了个匪夷所思的论调,而又没脸去敞开说。
“不是说不用管了,是不用管得那么严格了,”石金子解释说,“平时划划水,等检查的来了再认真点儿呗。”
“你开心就好。”
“咱继续。”石金子半蹲下,屈起膝盖,又看向《管理条例》的宋体小字:
“……第八条,如学生有熄灯后的学习需求,可在学生自习室学习。在自习室自主学习的学生,需严格遵守《自习室管理制度》中列出的各项规定;第九条,学生不准迟到、早退,不准无辜旷课……”
读过《管理条例》《卫生检查标准》,以及角落里的《自习室管理制度》,他们便从白板前撤离。石金子的钥匙插进孔,男生们终于回到寝室。没有空调的夏夜,和夏日一样热得很。男孩子们都动了好好洗个冷水澡的念头,不约而同。
“你们谁先洗啊?”石金子照例担负起协调工作。
“都别拦着我,我先洗。”姜天脱下T恤,就说。
“好好好,那你先洗。我们几个再自个儿商量。”
没等石金子说完,姜天便脱下所有衣物,三步并做二步冲进浴室,门都没来得及关。
“下一个谁先洗,赶快报名啊。”
石金子又说。刚说完,他就听到再清晰不过的水流声和歌声:
“睡你那啥起来嗨,一直嗨到大天亮,就算天亮也不怕,反正不回家。睡你那啥起来嗨,怎么嗨都嗨不完,人生就是这么短,得意须尽欢。睡你那啥起来嗨,一直嗨到大天亮,夜晚非常的美妙,谁都别想逃。睡你那啥起来嗨,怎么嗨都嗨不完,小妹妹呀快快来,跟我一起嗨……”
“没有什么小妹妹,别做梦了。”石金子立刻往姜天的美好幻想上泼了盆冷水,“小妹妹不喜欢你这种唱歌不在调上的。”
“姜天,你洗澡不关门的啊?”龙家毅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冲他喊道。
“都一个寝室的,关什么门?”姜天就着莲蓬头的水流声回答,“咱几个都坦诚相见吧。”
“姜天儿,你是不是觉得你可大了,想跟我们炫耀炫耀?”石金子拖足长声,问正在浴室里享受十八度冷水澡的姜天。
“你怎么知道的?”姜天转过身来,对石金子吐了吐舌,“可不可以隐晦一点,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我一猜就知道你要干嘛,”石金子嫌弃道,“你脑子里全都是这种比较污的东西。”
“好吧,被你识破了。”姜天又转回身子,继续唱他的走调歌:
“……睡你那啥起来嗨,一起嗨到大天亮,啤酒炸鸡土豆块,说都靠边排;睡你那啥起来嗨,怎么嗨都嗨不完,做人就要任性点,世界才有爱。睡你那啥起来嗨,一起嗨到大天亮,嗨完就不想起床,被子外面凉……”
“你再制造噪音污染,我们就集体跟你玩一个变态的游戏。”石金子忍无可忍,又喊了一句,“不折磨你,你恐怕得唱到二半夜。”
“什么游戏啊?”姜天悠哉悠哉。
“把你放被子里,然后我们群殴你,”石金子得意洋洋,如果他长了尾巴,那它现在一定已经翘得高高的了,“看你还敢不敢嗨。”
“我还以为有比较劲爆的呢。”姜天在水流声中说,“就算是阿鲁巴我都承受得住,你说的那算个什么啊。”
“什么是阿鲁巴?”忙于看视频的的田唱抽空问了嘴话。
“你不知道吗?”姜天继续说,“阿鲁巴是荷兰的一个岛,在加勒比海那边,岛上风光秀丽,欢迎各位前去观光游览,顺便体验一下极具特色的阿鲁巴运动……”
别人都还没开始笑,姜天自己先忍不住笑场了。
“我总觉得,你说的这个阿鲁巴岛上,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龙家毅换下被汗浸大半的衬衫,露出山壑般的肋骨与肋骨窝。
“你说得没错。”石金子接话道。
“你好像知道什么是阿鲁巴啊,金子?”姜天关掉花洒的水龙头,呲呲的水声听不见了,“你给你老乡讲讲呗。”
“不行。这种事儿吧,不能由老乡跟老乡讲,会很没意思的,”石金子一口回绝,“最好由让一个上海人跟我老乡解释,这样才解释得好。”
“好你个小兔崽子,你敢影射我?”姜天拿起浴室墙面小柜上普普通通的白瓶蓝盖水飞丝洗发露,拧开盖,挤出一点薄荷绿色的半固体,再从花洒那儿接点水,水和洗发露一起放在手上打圈,“我是宁波的,不是上海的,懂不?”
“不懂,”石金子摇头说,“下午你不还说自己是上海的吗?”
“我下午说过这话吗?”姜天问道,问话间有几声细微的搓泡泡的声音。
“你这人也忒不讲究了点,”石金子没洗澡的身子卧倒在床上,四仰八叉,貌似达芬奇人体比例图上摊开胳膊张开腿的维特鲁威人,“你自己说你上海来的。”
“弟兄们,他诬陷我!上去干他!”
姜天吼得整间118都跟着震动。
“你小点声!”石金子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警告他,“别的寝室有人在听你大喊大叫呢,你知不知道?”
“你怎么确定别的寝室有人在听?”姜天反问。
“这还用问吗?”石金子说,“那么大动静,谁听不到啊?”
“那……那就让他们听去,”姜天回答得还算自然,“过了今晚,二寝所有的男生都会知道,你被我们干了。”
“然后他们就会知道,你们干我不成,反被我干。”
说完,姜天笑声肆虐,像个纯正的疯子。
“下一个谁先洗?”
“你们仨先洗吧,我最后。”
“还是你们仨先洗吧。”
余正夏和龙家毅互相礼让道,争论不出他俩谁先谁后。
“你俩别让来让去的了,待会儿姜天儿马上要出来了。”石金子不想听他们俩谦让来谦让去,“待会儿家毅你先洗,正夏后洗,然后我跟田唱再洗。”
听罢,两人又不禁跟石金子客气了一番。石金子赶紧命令他俩必须先洗,命令完,又看向瘫倒在床上的田唱:
“唱儿啊,你想什么时候洗?”
“今晚不想洗,”田唱翻了个身,震得下铺的床板也跟着震,把坐在上面发微信的余正夏给吓了一跳,后者连忙放下手机朝左朝后看看,似乎在确认望京这片地震没有,“太累了。”
田唱悠闲地抬起一条腿,再恣意地砸下去。
“你确认不洗?”石金子像活见鬼了,“你不嫌热啊?”
“不嫌热。”田唱吐出四个字,懒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