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卫生间的小隔间,钱真洋来到不远处的洗手池前。小隔间门前的队伍比她进去之前长了接近一倍。为什么老板不多建一个坑位。
冷气又袭来,叫她一下子全身都布满鸡皮疙瘩,甚至连头皮都不例外。
水龙头被拧开,凉水汩汩而出。钱真洋双手刚伸到水流下,她就好似跳过夏天秋天直接入了冬。
怎么会有如此刺骨的水!
右手又掰了掰水龙头,它再也掰不动了。果然根本就没有热水档。她只好调小水流,调出一道细得像线的水流。
借着洗手的空档,她努力去回想:方才待在隔间里的两分钟,自己是怎么过的?她只记得天旋地转,那是由畏惧而生的黑洞形状的漩涡。她试图在一片混沌里弄清楚些东西,可直到洗去洗手液泡沫、关上水龙头,混沌依旧是混沌。
她不打算继续追究这个一时恐怕解不了的谜,反正高考又不考它。她迈开小步往回走,脚步焦急。再不回到座位上,妍儿就要怀疑她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钱真洋你回来啦?还以为你掉坑里了。”
“没啊。哎,牛肉面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
“怎么了,想吃?”
钱真洋抿了抿嘴,又将头靠近金妍尔的面碗,再吸吸鼻子,动作不像猫而像小宠物狗。两块牛肉,四片香菜,大碗的面条,油香四溢的高汤,美味到了极致。其实牛肉面才是钱真洋最喜欢吃的,可惜它比冷面要整整多出六块钱。
“想吃就夹呗。”
钱真洋抓起筷子进妍儿碗里夹了两根,挑起来放自己嘴里。
金妍尔满以为吃到好吃的牛肉面会让钱真洋欣喜不已。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钱真洋只是嚼了嚼然后咽下了,小瓜子脸全程木然。
难道她去了趟厕所鬼上身了?金妍尔半调侃半担忧地在心里揣测。
“妍儿,我高考要是没考好,该怎么办啊?”
坏了,大概果真是鬼上身了。怎么忽然问出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小猫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金妍尔手掌往钱真洋额头伸去,被钱真洋一把推掉。
“没什么,”钱真洋放下了手,回答说,“就是刚才排队的时候听几个这届高三的在说高考……”
“……你别去怕就行了。你越怕它就越可怕,你越不怕它就越简单。”
钱真洋怔住了,仿佛金妍尔对她说的是天方夜谭。
“可是我没法儿不害怕啊。好羡慕你跟鲍可娜啊,什么时候都那么淡定,不像我……”
金妍尔被她无意间噎得说不出话来。的确,有的人好像一生下来就学会了勇敢,而有的人活了十几年,却仍不知如何去克服最基本的胆怯。钱真洋无疑属于后者,而且她的病症相当严重。教钱小猫怎么去克服这类负面情绪,就像从不听课也能考年级第一的学神去教天天披星戴月学习做题却依然摆脱不了倒数身份的学渣,又像霍格沃茨的巫师教不懂魔法的麻瓜怎么穿墙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我什么时候淡定了,可娜她才叫淡定呢,下学期就高三了,她暑假还照样去瑞士。”
好一会儿沉默过后,金妍尔才答非所问道。最好的朋友如此迷茫,她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吧。
“我成绩太不稳定了,”说到这儿,钱真洋无力地趴到桌子上,“一会儿能上清北线一会儿只能考六百零几的……”
“就是因为你担心得太多了。你心态稳定了,成绩自然就稳定了。”
金妍尔真不想讲废话。她的耐性快被磨没了。
“这些都是正常的担心啊……”
钱真洋重新坐直。她拿起上完厕所后放回桌面的香味纸巾,两只手开始把玩。金妍尔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顺着钱真洋的话头说下去:
“对啊,这些都是很正常的负面情绪,但为了高考,咱必须得克服啊,不然凭什么考过别人。”
话音刚落,金妍尔就后悔了。她不该提那两个字的。钱真洋的鼻子使劲抽了好几下,左手手心的纸巾包忽然滚落到桌上。
换个话题吧。
许是读到了金妍尔的心意,店里开始播歌,一首异常欢快的歌: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怎么到处都是卡路里。”
除开三十几本高中课本,钱真洋对其他领域的知识几乎一无所知。但她也是知道卡路里的,谁叫前阵子期末的时候可娜有事儿没事儿总会哼哼几句呢。
“妍儿啊……”101少女的歌声非常嗨,钱真洋却依然满脸的丧,“我还是担心,万一到时候再像那次月考那样涂错卡……”
钱真洋的手又闲不住了,相印纸巾在左手和右手间蹦来蹦去。
“到时候别忘了好好检查,就没事儿了。”
说完,金妍尔又赶忙稍稍岔开话题:
“哎,小猫,你说咱俩明年能不能拿到博雅初试的名额?”
“博雅降分?咱学校的能拿到吗?我看前两年拿到博雅的好像不是师大附中的就是安大附中的。”
钱真洋嘴上问着金妍尔,微红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纸巾塑料包装上的“相印”两个字。
“应该能有点希望吧。今年咱有三个能进北清的,还有一个是省状元。说不定北大可以多考虑考虑咱学校出来的学生呀。”
金妍尔冲着钱真洋笑了笑,然后又说:
“参加了那个计划,就有机会拿到降分录取的。”
“就是说自主招生?算了吧,我也就英语有个省二。”
钱真洋手里的纸巾蹦得更匆忙了。
“不是,这个博雅计划不是那种自主招生……这么说吧,这个博雅计划跟奖项没关系,就是看你平时在学校的成绩排名之类的……”
纸巾包跌落到桌面上。
“……拿到名额以后再去北大考试,北大看你考试成绩决定降不降分,降多少分。”
“你说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啊,”钱真洋狠狠掐了下手里的纸巾包,金妍尔仿佛听到印在包装上的大头娃娃在哭泣,“我肯定拿不到那个名额,拿到了也肯定加不了分,就算加了分,可万一高考那会儿失常大发了……”
“你怎么就肯定拿不到了?”
钱真洋一直低垂着的头立刻抬起。她用看火星人的眼神看金妍尔。
“这不废话吗!我月考有好几次都没考好。”
“我高一上就没进过年级前五。”
糟了,再这样下去,她自己的心态也要被钱真洋带爆炸了。
“咱俩还是乐观点儿吧,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北大的名额怎么给,是不?”金妍尔一边安慰钱真洋,一边也暗暗告诫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咱学校虽然以前就没人拿过博雅降分……”
“……以前?咱学校以前不是比现在好多了吗。”
“说的是一五年到现在。这计划一五年才出的,基本上一直都没咱学校的份儿。”
“唉,咱学校……”
钱真洋硬咽下了后半句,金妍尔却听到了:她是想说省实验的高考成绩真不好。换做是别人,金妍尔肯定会怼回去:现在嫌弃它差,当初中考和报志愿的时候,你早干什么去了?但她太了解钱真洋的情况了。
真是难为她了。金妍尔低头看看自己的面,想趁着它还没凉赶紧吃掉,却毫无食欲。
“没事儿,咱可以跟随华神的脚步,继续实现省实验的伟大复兴。”
钱真洋被她逗得咯咯乐,像宠物猫的主人对它用了逗猫棒。金妍尔心里特别爽快,不仅因为她情绪转好了,也因为她应该不会再继续抱怨了。钱小猫是个好姑娘,体贴细腻善解人意,可惜心态总是很不稳,每到到心态不稳的时候,她就会无比地招人烦:她喜欢找人大吐苦水,一吐就是至少十五分钟,而且常常怎么哄都哄不好。
金妍尔又心想:钱小猫在附中初中部的那些学长学姐,今年都考得怎么样,又都打算去哪里?肯定是成堆成摞的北大清华吧,据说他们学校每年都能出六十多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