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上的鲜血缓缓流淌,从刀身流淌到刀尖上,再迅速下坠,掉在地板上,晕开一摊血迹。太子捂着胸口,手上的刀不离手,慢慢撑着刀身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床边。
太子妃并未阻止他的靠近,只是轻轻道,“寿客,万望你最后一切都值得。”
太子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听见她这句话,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太子妃依旧淡淡的,“你跪我做什么,你该跪昭昭。”
她深吸一口气,“既然你不杀,便也不要怪我之后心狠手辣,这条命,她必定是要陪给昭昭的。”
太子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但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他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跟太子妃纠缠了。他只是在地上爬了几步,一步一步,爬到了昭昭的身边。
他是真心实意爱慕着昭昭的。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离世可以让他这般痛苦。
即便是五年前太傅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的感觉。当时是痛,但痛过之后,他愿意重振旗鼓,愿意一路往前走,他想,他是可以为太傅报仇的,他还把兰时送出去了,保住了兰时的一条明后,事情总算没有太坏。
但是现在又跟五年前不一样。现在的痛,是迟缓的痛。不如五年前的快速,而是一点一点,渗入到他的骨髓里,一点一点敲碎了他的骨头,在里头糅杂进碎碎的刀片,再用针一点点缝合。
每一次糅合,每一次缝合,都让他痛得难以呼吸。
他伸出手,艰难的拉住昭昭的手,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好像握住了自己的命,良久之后,他才能发出声音,轻轻的道了一句,“昭昭——你快睁开眼睛,我带你去找兰时,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去找哥哥吗?我这就带你去,我们去岭南,他就在岭南,这回我真的不骗你了。”
“昭昭,你不是还想出宫吗?你不是想学医术吗?我让你去好不好?我再也不哄骗你了,我再也不阻止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昭昭——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我再也,再也不把你留在皇宫里了。”
他痛哭出声,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嚎啕大哭,“昭昭,你起来,起来啊。你恨我吧,你恨我呀,你不是想要杀了我吗?只要你醒过来,我就让你杀。”
“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了,我不会逼着你适应宫里的日子,我不会再逼着你跟她们和睦相处,你,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
“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太子妃听得扭过头,眼泪也随着这句话流了下来。不是为太子哭,而是为昭昭哭。
她几乎是能想象到,当初太傅去世之后,昭昭那么小个孩子就被太子收留,被太子哄,说是要带她去找哥哥,但每一次都是被骗,最后一次被骗进了宫。
后来,她再也没有出去过,她再也没有见过兰时。
太子妃恨得咬牙切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哭道:“时至今日,你还认为自己除了懦弱之外,没有一丝错处吗?寿客,昭昭已经是随家仅存的血脉了——你,你好狠心啊。”
太子开始后悔了。不是懊恼让昭昭喝那份茶水,而是后悔让昭昭进宫。他真的后悔了。
当尸体真的摆在他的面前,当她真的了无生机的时候,他后悔得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去了。
但是他不能。他背负着那么多的人命,他必须要赢。
太子妃的话让他从疼痛中清醒过来,却又让他更加痛苦。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人。
从这一刻开始,英娘也不会再宽恕他了。
他亲手杀了昭昭。
他闭上眼睛,哑声道,“英娘,夜深了,给昭昭加一床被子吧。”
太子妃:“……你想要做什么?”
太子:“昭昭不可以在今日去世。今日还没有过,还是父皇的寿辰。”
太子妃算计了许多,却没有算计到这一点,她以为,太子至少不会让昭昭死的时辰也变动起来。但显然她不能一直等下去。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昭昭临死之前说要出宫去,她想家了,想江南了,我还没有太多的感受,但现在,寿客,现在,我终于知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了——你对得起她吗?”
太子心里愧疚,握住昭昭的手慢慢的松落,自觉没有脸面再去见她的面目。太子妃一把挪开他的手,将昭昭护在身后。
“好,好啊,你竟然要做到这个地步,那你就不要来插手此事了,出了事情,我一人承担。”
她站起来就要走,却被太子拦住,低声重重的道:“英娘,父皇最忌讳这个,好歹,好歹过了今夜。”
太子妃没有再说话。
她也没有再走。
她只是说,“寿客,你走吧。”
“我听闻人刚去世的时候,灵魂是还在的,还能听见咱们说话的,昭昭尸骨未寒,你就当着她的面说这种话……我实在是不敢让她再听。”
她说到此处,已然伤心到深处,眼眸深红,“兰时……兰时明明死在景泰二十七年春,但他的长明灯上,却永远只能写景泰二十一年冬。”
“兰时如此,难道昭昭也要如此吗?”
她含泪道:“你若是害怕,便我来,我没什么害怕的。”
太子没有说话,到底还是有些良心的,再次点了点头,“好。”
他沉默半响,轻声问:“英娘,你准备送昭昭去哪里安葬?”
太子妃:“岭南。昭昭说想要去岭南,那里虽然不是太傅和她母亲的安葬之处,但是岭南之地,向来有魂归之名。”
“她听宴铃提过,便心生向往。她说要去岭南,我便答应了。”
太子点了点头。
“好——”
那就去岭南吧。
去兰时安葬过的岭南。
他颓然的站起来,“英娘,我怎么觉得……我已经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了。”
他面无表情,“我是不是……是不是不配再提起他们了?”
太傅,兰时,昭昭……
他已经不配了。
就连报仇两个字,说起来都带着些许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