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寂静无声。谁也不敢弄出一点响动。太子没有喝酒,没有发脾气,他只是静静的坐在书房里,闭着眼睛,陷入了很长很长的回忆里。
他还记得,兰时走的那一日,他其实很想去送。但是他害怕。他知道兰时此一去再也没有可能回来,一别就是永远,但他还是害怕去见一见。
固然有害怕父皇发现,固然也有脸面难堪没有颜面见兰时,固然有怯弱,固然有自私,所以到兰时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出门过。
如今,昭昭也要出宫去了。他依旧不敢去见她。
他依旧是没有颜面去见。他连为她即刻报仇也做不到。
他快被后悔淹没了。
他挣扎着为自己辩解,但他又耻于为自己辩解。
良久之后,他怔怔看向窗外,在这一刻,寂寞和孤苦之意涌入心头,他想,这可能就是还坐在东宫,坐在储君之位上的代价。他必须要忍受这份一人夜行的孤意。
没有人理解他。
他们都在怪他。
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都不是储君,他们一味的推着他往前面走,却想让他做个完美的人。即便是父皇在这里,他也不敢说自己对得起所有的人。
皇权霸业,争权夺势,每一个太子不是死在了被贬之路上,就是坐在了皇位之上。
不是死就是活。他是日日提着脑袋在活,他也有许多不容易。
他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我是做错了,但只要最后结果是对的,是我登上帝位,那我就是对的。”
“父皇杀了太傅,不依旧没有人去指责他吗?”
“明明是父皇杀了太傅,为什么要来指责我呢?”
“我对不起太傅,父皇就对得起吗?”
为什么没人去指责父皇?
因为他是皇帝。他是最强大的人,他是所有人必须臣服的天!
他想到这里,已经压不住气了,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在屋子里面走动。
若不是父皇猜疑心重,若不是父皇那么果断就杀了太傅,若不是他任由晋王去虐待兰时,那么现在,他也不用有如此的境地。
他和昭昭也许是在太傅的允许之下相见,成亲,生子,英娘如此贤惠,必定不会亏待昭昭,他也不会因为要去笼络蕊美人的父兄设计纳她进宫,也不会让昭昭跟她和睦相处,不会让她接近昭昭……
昭昭就不会死了。
太子眸子里闪过一丝疯狂。
这一切都是父皇。若不是父皇,他怎么会落得如此的境地。他甚至想起了在宴席上皇帝的一举一动。
他的心一点点跳动起来,以苛责他人来缓释自己的痛苦。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份缓解痛楚的证据。
老皇帝是故意的。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太子细细回忆,终于发现了端倪。
明明最开始他已经跟晋王等人拜见过父皇了,也送了贺礼,岭南王的寿贴为什么要让他们去一起打开?
他深吸一口气,身上青筋毕露,可见恨意有多深。
父皇他,必定是想看他的抉择。
他满意了?他可能满意了。但自己没有再见到昭昭最后一面。
父皇……你好狠的心啊。
你杀了太傅,害死了兰时,如今又让昭昭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你就是个刽子手。
太子终于将恨意剥离了出去。当黎明而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比起自己,父皇简直就是罪魁祸首。他顶多算个帮凶。
但是太子妃骂过皇帝吗?
没有。
他终于发现英娘也是个虚伪至极的人了。她也是挑弱者欺负的。比如他。
太子苦思冥想一日,终于发现自己的弱点在哪里:他还不够强。
他可以更强。
只要父皇死了……
他眼神眯起,两个荒唐至极却极为合理的字出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夺宫。”
他轻声说出这两个字,跟晋王的念头不谋而合。
终于,在这一刻,皇帝的两个儿子,他放在衬托两边不断称量的两个儿子,升起了同一个主意。
杀了老皇帝,自己就是新帝。
史书是强者写的,而不是弱者。
太子缓缓舒出一口气,他想,他之前错了。他一直把晋王当做是死敌,但其实皇帝才是他的死敌。
父皇……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无义了。
……
黎明之后,送昭昭出城的棺木已经到了城门口。宁朔带着盛宴铃骑着马早已经在郊外等着。
他们不能是“故意”等在这里,他们只能是经过。
盛宴铃不会骑马,宁朔将她环在了前面。两人共骑一匹马,在棺木身边停留一瞬,又快快的往城门外去。
盛宴铃没忍住,在马儿不快不慢的速度中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方棺木简单,没有任何缀饰。棺木之上,也没有雕刻名姓。
盛宴铃眸子里还是闪过了一丝伤戚。
“也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样……”
宁朔目光复杂,“她应该会像她的阿娘一般,成为一个真正自由自在的人。”
他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他们今日是要去大雄宝殿寺,所以待会就要岔道了。
必须得慢一点。他搂着宴铃下马,两人一块去摘了些鲜花。
马上就要入夏了。
夏日里的光景也很不错。
盛宴铃怀里抱着一捧花,在见到棺木的时候,那边犹豫着停了下来。
盛宴铃走过去,道:“死者为大,你们先行吧。”
她和宁朔就站在道路旁边,看着运送着棺木的马车慢慢走远。
直到马车没有踪迹之后,她才收回目光。
宁朔搂着她,“走吧。”
盛宴铃抬头,眼神迷茫,“三哥哥,你说,为什么京都有如此多的不如意呢?我们在岭南的时候,好似人人都很欢喜。”
宁朔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平,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如意。你只是碰见的人多了,所以不如意的就多了。”
盛宴铃闷闷道:“以后,你跟我回岭南去吧?”
宁朔认真道了一句:“好。”
“到时候把母亲也接过去住。”
岭南实在是个好地方。可惜了,他们不是生于岭南。
他扶着她上马,自己却没有上马了。他牵着马往前面走,“宴铃,坐好了,前面陡峭,我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