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知冬市有些冷。
卡佩妮独自一人坐在公寓的客厅里。只开了几盏暖色的射灯。整个房间都萦绕着一种忧郁氛围。面前茶几上的茶水早已凉透,点心一动未动。
她面朝黎木坐过的那一截沙发,发着呆。
过了一会儿,她脑中掠过一道信息,如同代码般冰冷无情——
“我已抵达信息域。”
“‘我’……”卡佩妮低声喃语。她不知道这一个“我”此刻到底代表着什么,是黎木吗?不,这个“我”已经丢掉了黎木的一切,他的虚假也好,他的真实也罢,都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那这个“我”是谁?游走在信息域中,没有实体,凭借着幸福感的推动,像一道幽灵,飘荡在虚假与真实的天空上。
卡佩妮眼睛又红了,淌出一些泪水。她有些后悔,后悔之前对黎木说出那番话,她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要是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跟他一起,在这个循环往复的完美闭环中不停打转……不也很好吗?通俗结局就通俗结局……起码他还在我身边……可我……”
可她最后还是选择告诉了黎木真相,告诉了他“特殊结局”的可能。
而黎木的选择,也毫不意外。他选择了“特殊结局”,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为了“特殊结局”而存在的。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能追求另外的不那么凄惨的可能,哪怕这样的可能发生的概率是万一,百万一,千万一……只要有一丝概率,他都会毫不犹豫,奋不顾身地去追求。
卡佩妮觉得他很笨,很固执……也觉得自己很蠢。
“我好想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脑中再次掠过冰冷的信息,
“我们需要让这个故事达成完美闭环,拥有通俗结局。”
这是来自黎木的信息。可现在的黎木,已经不是卡佩妮所认识的那个黎木了。他依旧拥有独一无二的自我,拥有伟大的思想,拥有一个理想支配者的所有幸福感。但他不属于虚假与真实的任何一方。他不再被情感所支配了。他填补了自己唯一的缺陷。不再会有人能够战胜他。不再有人能操控他。他变成了一个“真实的存在”。
“我将作为一个媒介,一座桥梁,连接虚假与真实,为你传递信息。所以,请不要再伤心难过了,我们一起让这个故事,达成通俗结局吧。”
卡佩妮低声说,
“我后悔了。”
黎木说,
“一切已成事实。我无法再回到以前。我无法再充当属于你的黎木。”
“你的想法呢?我从没问过你的想法。”
“我依旧会去探究何为‘存在’。”
“所以,你将离我们而去。你知道,一旦你进入这个故事……就再也出不来了。你会成为故事本身。”
“那,你会保护我,对吗?”
卡佩妮很痛苦,
“我做不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
“不必难过。好好想一想,你的故事里,本来没有我,可最后有了我,本就是莫大的奇迹。请相信,这样的奇迹会再次发生。”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
“因为弱小,才是奇迹。因为无知,才是奇迹。而不再弱小,不再无知,正是我所追寻的。我无法给予你承诺。但请你相信我,我始终奔行在这条艰难的路上。”
卡佩妮低下头,
“可是,你将离我们而去。”
“也许,我离开,是为了与你们重逢。”
卡佩妮问,
“这是你心中的想法吗?还是说,只是在安抚我。”
“这是我心中的想法。”
“可你已经舍弃了真实与虚假里的一切。你不再受情感支配了。”
“正是因为不受情感支配了,我才会告诉你,这是我心中的想法。”
卡佩妮升起一些希望,
“我……会尽力的。我会想办法,想办法保护你。”
“嗯。那么,接下来,我要进入你的故事了。”
“稍等,稍等!我……”卡佩妮深呼一口气,“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黎木耐心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卡佩妮眼神变得坚定,
“好了。请开始吧。”
信息域中,没有实体与精神的黎木,仅作为一道信息,在幸福感的簇拥下,一点一点与卡佩妮的故事相融。他并未受到阻拦,但从他与故事相融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为了故事本身,无法再离开了。
卡佩妮成为了他在故事中的引导。她此刻异常冷静,完全撇去杂念和多余的情绪,
“故事的开始……一个十分原始的世界。这里是基本法则的起点,也是疯狂混乱的无限世界里,难得的一片稍微不那么无序的地方。按照整个故事的逻辑性,我暂且命名为‘起源世界’。请你在起源世界里,找到我的主角。它是一只青色的飞鸟。我把它的信息传递给你。”
起源世界。
无限中一块十分难得的,稍微稳定一些的地方。不过,这是相对于无序疯狂而言,稍微稳定。它实际上,依旧是十分险要的。这里已经孕育了一些生命,但它们奇形怪状,野蛮生长,不成体系。
黎木在信息域中前进,寻觅。按照卡佩妮的引导……
信息复杂且混乱。要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找寻一段确定的信息,需要用很久的时间。
好在,作为一道信息,黎木对时间的感受为零。不管过去多久,他都没有感受。
但卡佩妮不同。她身在一个精心编织好的世界里。一天二十个小时,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时间,对她而言非常清晰。她等待着,等待着黎木找到她的主角。
这漫长且孤独。
她只能去幻想……幻想黎木在这个过程里,会不会发现什么有趣的信息呢?
久而久之,幻想就变成了做梦。
她的生活本就枯燥单调。这样的等待,更是让一潭死水冻成了冰。
黎木失去了一切,她却是承受着一切。
三十年后的一个下午。黎木终于传来了信息,
“我找到它了。”
卡佩妮感受着黎木传来的信息。一只青色的飞鸟,正在天空中飞翔。它看上去十分自由,充满了希望。
卡佩妮的嗓音变得十分低沉,
“真好。自由飞翔。”
此时的她,已经年近六十。她的确是故事的作者,的确拥有超凡的大脑,是幕后的“掌舵者”。但她并没有什么非凡的能力。她会在这座平凡的世界里,平凡地长大,平凡地老去,平凡地死去。
“你老了。”黎木的声音没有情绪。
“这没什么关系。老了也好,死了也罢,都没关系。反正,我的人生会不断重复下去。”
“下一个循环的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记得。正因为有这件事,循环才不只是循环。”
“嗯,辛苦你了。”
卡佩妮问,
“我没关系。不过,你好像状态不好,为什么?”
黎木说,
“在信息域中行动,会消耗幸福感。”
“消耗这么大吗?”
“不必担心,能支撑到达成通俗结局之前。”
卡佩妮陷入沉默。她没有去问之后的事。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就像黎木说的那样,一切已成定局。
她将准备好的一段信息交予黎木,
“请把这段信息,放进故事里。”
黎木收到信息后问,
“关于‘支配者’的吗?”
“嗯。它将成为第一个支配者。拉开故事的序幕。”
“嗯。”
“要不然,给它取个名字。我还没给这位主角一个名字。我觉得,应该让你来取。”
“扶凤。这个名字适合它。”
“不错,很好听的名字。”
主角,扶凤,开始了它的故事。它收到了来自“未来”的信息。信息告诉它,从这一刻起,它将成为支配者,将掀开这荒诞故事的序幕,成为改变一切的起点。此时的它,并不明白这段信息意味着什么。它只是本能地,按照为它准备好的故事,走下去。
卡佩妮终究没能逃过时间的煎熬。
她倒在了八十五岁的某个夜晚。在她死去的那一刻,这座精心为她准备的世界,就此崩塌。崩塌过后,却有一股神秘的,强大的力量,又在顷刻之间,重构了世界。
她也因此重生了,开始下一世的循环。
她作为一个新生儿,来到一个同样的世界。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她,尽管人生被重置了,上一个循环的记忆都被清空了。但,关于“黎木”,这个在信息域里游荡的幽灵的记忆,得到了保留。
或者说,正是因为黎木在信息域里游荡。所以,她才能保留这段记忆。也仅仅只有这一段记忆。她只记得黎木。从她出生起,黎木就是她的一切,铭刻于人生之初的一切。
而黎木本身,也失去了真实与虚假的记忆。他也只记得卡佩妮。但卡佩妮却并非他的一切。他还要帮助卡佩妮继续未完的故事。
“所以,故事讲到哪里了?”新循环里,十二岁的卡佩妮,已经能理解黎木说的话了,也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黎木说,
“上一回说到,基本法则完全成型,开始侵吞真实了。”
“接下来了呢?”卡佩妮像听故事一样,问。
黎木说,
“这是你的故事。不应该我给你讲,而是你给我讲。接下来,你要怎么写呢?”
卡佩妮想了想,说,
“加一些角色,怎么样?一个故事,不能只有一个主角吧,还要有很多很多角色才有意思。”
“可以,一切按照你的想法。”
“嗯嗯,我都想好啦!”卡佩妮躺在床上,笑着说,“我上课的时候,想了好多好多角色,都要加进去!”
“我会帮你的。”
“你真好!首先,第一个角色……名字叫,深海之妖,格伊诺丝,它是深海中的一条小鱼……小鱼吃大鱼,它进化,长大,经历一些有趣的事,十分热爱起源世界……第二个角色……是一只狐狸,尾巴很多……”
卡佩妮的青春期里,最喜欢的事,就是跟黎木一起讨论,要在故事里面加什么角色。
不过,事情不总是美好的。
在她十八岁生日那一天,黎木告知了她一个噩耗,
“故事推进了。基本法则对起源世界的侵吞完成。起源世界崩塌了。”
她与黎木一起,精心搭建的舞台,倒塌了。
她当然很难过,很伤心。她问,
“我的故事不应该我想怎样就怎样吗?怎么还会变呢?”
“因为,这个故事的作者,不只是你。”
“还有谁呢?”
“无限意志。”
“无限意志是谁?”
“无限意志也是你。”
“啊?我不理解。”
“严格地说,你是失格的无限意志。你从本来的无限意志从分离出来,目的是为了阻止基本法则。”
“这是故事背景吗?”
“算是吧。”黎木知道,以现在卡佩妮的理解能力,很难弄清楚根本原因。故事背景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所以,无限意志是我的敌人。”
“嗯。你写的故事,是为了阻止基本法则侵吞真实。”
“好的,我会努力!”
故事继续发展。
卡佩妮的主角,扶凤,将成为支配者的方式,传递了下去。故事里的支配者越来越多,隐隐间,开始对基本法则造成影响。这显而易见的窃权行为,当然还是被无限意志注意到了。于是乎,反派角色天使登场。
黎木第一时间,将这个剧情转折告诉了卡佩妮。
此时的卡佩妮,已经四十多岁了,思想很成熟。但她从未因为思想的变化,对黎木这个存在于她脑中的“奇怪东西”有任何态度上的转变。像最开始那样,黎木依旧是她的一切。她与黎木一切搭建的故事舞台,依旧是她最重要的事。
她仔细想了想,
“天使……在故事里,跟支配者是相对立。那么,会不会有一个类似‘扶凤’的反派主角呢?”
“有。它正在培育过程中。”
“你能阻止它降生吗?”
“你的想法是……”
“我觉得,整个故事唯一说得上是反派的,只有基本法则。我们对抗的也是基本法则。所以,不能把故事性从基本法则身上,转移到其他并不关键的反派主角上。”
“不错的想法。我试着看看能不能阻止它的降生。”
“嗯。哦,对了,一周后就是我四十五岁的生日了。除了上次十八岁外,你好像从没在我生日时出现过。这次……”
“要我做些什么吗?”
“能对我说,‘生日快乐,卡佩妮’吗?”
片刻的沉默后,黎木说,
“生日快乐,卡佩妮。”
“谢谢,谢谢。”
只是一句话,足以让她开心很久了。四十五岁的她,也依旧保留着小孩子的一面。这样一面,也只会对黎木展露。
她很多次向黎木这样表达过。但黎木从未不会回应她,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真实,也不虚假,拥有情感,却不受情感支配。
对卡佩妮而言,她的人生,只有两件事,一是与黎木说话,二是等待与黎木说话。
黎木作为一道信息,本身只能向故事输入信息,很难去主动介入。
但,为了完成卡佩妮的故事抒写,他还是找到了阻止反派主角降生的办法。
在作为反派主角的天使胚胎,即将孕育成功时,他汇聚幸福感,凝成了一把信息之弓,隔着信息域与时空域的壁垒,射出一根信息之矢,将天使胚胎射杀,使其成为了天使死胎。
这枚天使死胎迅速被回收。
在这之后,无限意志也许发现了什么,只培育普通的天使了。
也许说,一个人的心态,的确会影响其创作。当卡佩妮老去后,她对世界的兴趣,就丧失了很多,哪怕仍对黎木充满希望……可,她笔下的主角,也随着她的心态,一起步入暮年了。
她希望,她笔下在基本法则的世界里四处奔波的主角扶凤,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也许是受故土情节的影响,她在故事里,按照她所生活的世界,描写了一个地方,供扶凤落脚。她依旧给这个地方取名为地球。
扶凤,在地球落脚,沉寂了许久。
故事里的角色,并非是作者的牵引木偶。他们本身是依靠着基本法则,拥有自己的人生的。卡佩妮对故事的描写,本质上是一种造物主般的影响。
所以,当卡佩妮不再刻意去描绘扶凤的人生时,扶凤便成为了一个热爱扮演各种生命,感受各种思想的奇特人物。
当故事不再有任何进展时,黎木不得不主动找到卡佩妮,此时的她,已是暮年,
“基本法则对真实的侵吞,从未停止过。你,你呢,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你的主角,已经驻足许久了。”
卡佩妮声音苍老沙哑。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说出心里话,
“你只关心这个故事吗?”
“……”
“还是说,故事是你的一切。”
“不。”
“我始终在想。如果故事就这样进行下去,未免太缺乏生命力了。如果这样下去,难道不会成为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故事吗?就像你说的那样,循环……往复……”
“可,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计划。我们要让这个故事实现完美闭环。”
“这真的是对的吗?”
“我无法评价。”
“你总是这样,说的话寡淡无味。你本来就是如此,还是说,你为了这个故事,变成了这样?”
黎木沉默许久,
“答案是后者。”
“你为了这个故事,变成了这样。那么我是否可以说,你本来是一个充满了生命力的人。”
“也许是这样,我已不太清楚。”
“你,想让这个故事成为什么样呢?”卡佩妮如此问,“我希望得到你真正的答案。”
“我……卡佩妮,失去了太多记忆。我很难为你解释清楚。”
“失去……也许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记忆都找回来。那时候,你就会告诉我你的答案了吗?”
“会的。”
“我等着那一天。”
卡佩妮的这一生结束了。
世界崩塌,世界重构。
她又再次降生,开始新的循环。
黎木又将看着她长大,看着她老去,看着她死去……就像说的那样,循环往复。
他不禁问自己,
“这样做,是正确的吗?达成通俗结局,达成完美闭环……在这个永远出不去的环中,不停地挣扎。卡佩妮不断地降生,不断地长大,不断地老去,不断地死去……一次,又一次,看不到尽头……”
他在思考中,沉默了许久,没有与卡佩妮做任何沟通。
对于卡佩妮而言,没有他参与的人生,就是十分普通平常的人生。
而这样普通的人生,循环了很多次。
这期间,故事没有任何进展。
基本法则不断侵吞真实,其框架下的虚假世界,越来越大,直至形成诸天万界的规模。
故事里的主角们,在各自的人生里前进着。
旧日的深海之妖,格伊诺丝,在一颗名为“黑星”的地方沉眠,与它同在一个地方的,还有渔火之神。
辗转于各个世界的焰色狐狸最终舍弃了肉身,灵魂归于地球,降生在一个地球家庭里……
……
每个主角都有自己的人生。
不,
不行,
这样下去,不对。
沉寂许久的黎木,终于苏醒过来。他不再以思考作为逃避的理由,再一次直面卡佩妮。这一次的卡佩妮,已经不知道是循环了多少次。黎木的忽然出现,吓了她一跳。
但,因为黎木与她早已深深绑定。所以,黎木一说出事情的缘由,她立马就信了。
此时的她,正十三岁。
十三岁,对一切都充满兴趣的时候。她好奇地问,
“所以,你不想让故事就这样发展下去咯。”
“嗯。”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我可以帮你的。”
黎木说,
“是我在帮你。”
“那就是互相帮助咯。”
“也是。”黎木说,“照目前的故事进展看,这样发展下去,无非就是主角扶凤最终摧毁了基本法则。但基本法则不会消失,不久后又会卷土重来,于是故事开始循环……这样是通俗结局,是我们一开始所想要的。但……”
“你想要一个特殊结局吗?”
“嗯。”
“特殊结局啊……怎样才算特殊结局呢?”
“我想,不论是怎样的结局,一旦写进故事里,那就不再特殊了。”
“所以,让结局发生在故事之外?”
“是的。”
“可是,我该怎么做?”
黎木笑了一下。他其实是进入信息域后,第一次有“笑”的表达,但这一次循环的卡佩妮并不知道。她只是感受到黎木特别浓烈的情绪。
“让故事不再只是故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创作者也变成故事的一部分。故事一旦不被主动创作了,那结局就不被确定了。”
“意思是……我们也进到故事里面去?”
“是的。或者说,把故事扩大到包含我们。”
“哇,听上去很有意思呢!”
“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
“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啦。”
“是的,我思考了很久,才思考出这个办法的。”
“嗯……我要先去洗个澡,刚放学回家,还没洗漱呢。”
黎木顿了一下,
“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的,对女孩子来说,很重要!另外,你不会偷看我吧。”还不等黎木回答,她就自顾自地笑着说,“哎,没关系啦,看就看呗。你肯定是我很重要的人,给你看也没关系。”
“……”
新的故事开始了。
“首先,我需要向你说明。我是位处信息域里的一道信息,我是无法实体化,进入时空域的。所以,你需要准备一个能承载我的容器,用来保护我。”
“比如说?”
“比如说……文字。文字是一种信息载体。你可以构建某种类似于文字的东西,使其承载我存在于时空域中。”
“就像,符咒那样?”
“嗯。”
“诶……我想想。”卡佩妮稍稍构思了一下。
紧接着,黎木感受到了一道符文,
“对的,就是这样!”
“这么简单啊。要多少呢?”
“多到足以承载我的全部信息。”
“没问题!”
卡佩妮立马开始更多,更丰富的思考。
很快,一系列繁多的符文就被她设计了出来。这可以说她非常聪明,也可以说她本身就有无限创作的能力。
“这些符文应该够了。然后,该想想,我们要如何加入到故事里。你来决定。”
“全部让我决定吗?”
“嗯,你才是创作者。但记住,一旦蓝本创作完毕,就无法再创作了。所以,请想清楚。”
卡佩妮花了很久时间去创作。
每次有了新店子,她都会和黎木认真思考。
最终,又是在她十八岁那一年,新的故事成型了。她迫不及待地告诉黎木,
“故事是这样的!我们要换一个主角!”
“换主角?”
“嗯。你,你来当主角!”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的想法啊。只有你是最好的,你是唯一特殊的!”
“你呢?你是女主角吗?”
卡佩妮害羞地笑了笑,
“不要啦。我不要当女主角。干脆不设置女主角……又不是什么爱情小说。不过,我也的确有一个角色。这个角色,能够沟通现在与未来,虚假与真实……这方便我们即便处在故事里,也能与故事外的世界沟通。”
“嗯,不错的想法。”
“然后。我设置了一块充满希望的地方。”
“什么地方?”
“这个地方……连接着诸天万界。”
“用处呢?”
“用处的话……希望嘛,一个能让故事不再是故事的地方。我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但我知道该怎么设计。”
“嗯,好,我相信你。”
“嗯嗯!”
卡佩妮越说越兴奋,
“我想好了。名字还是不变。你就叫黎木,我就叫卡佩妮。故事里有一个具体的你,有一个具体的我!”
“具体,意思就是虚假的咯?”
“嗯。故事围绕着具体的你展开……”
“那之前那些承载我信息的符文呢?”
卡佩妮娓娓道来,
“按照现在故事的进展看……无限意志搞出了一个名叫《无限》的真实冒险游戏。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创造一个安全屋,寄生在这款游戏上,以此为起点,向具体的你,揭露故事的真相,这样既不突兀,也能避免具体的你被无限意志发现。而变成了符文的你,就在安全屋里,起到故事引导的作用。”
“安全屋……叫什么名字呢?”
“还没想好呢。这个地方可是你以后要待很久的地方,不能随便取名字呢。”
“那,好好想想……”
两人开始思考。
这细枝末节的事,两人倒是格外关注。
想了一会儿后,黎木忽然问,
“对了,今天几号?”
卡佩妮顿了一下,小声说,
“大概十二月十九号。”
“大概?”
“就是咯。”
“你的生日。”
“嗯……”卡佩妮声音更小了。
“十八岁的生日,很重要的。你没有家人一起?”
卡佩妮说,
“今天刚好把新故事想好咯,第一时间就要跟你说,哪里顾得上其他的。”
“……生日快乐,佩妮。”
“什么?你再说一遍!”
“生日快乐。”
“后面,后面!”
“……佩妮。”
“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大概吧。”
“我好开心。安全屋的名字,就叫‘今天几号?’!”
“确定吗?”
“嗯。因为这是我开心的起源。”
“按你说的。”
卡佩妮很开心,但还是控制住自己,认真冷静地说,
“故事本身很复杂。我无法确定故事里具体的你是否会被发现。所以,你需要先跟安全屋分开。用一个剧情,来让你接手安全屋。这样做,才不会显得突兀。突兀的故事,可是很容易被发现端倪的。”
“嗯,你想得很仔细。”
“我的话,就在裂隙地等你。”
“裂隙地?”
“就是之前说的那个连接着诸天万界的中心世界。”
“为什么要在裂隙地等我呢?”
卡佩妮说,
“因为我对我这个角色的设计是,一个可以沟通未来的存在。这样的能力,十分反常,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必须尽可能地保持‘安静’。既然故事的最终导向是在裂隙地。那么,我就直接在这里呆着就好了,暂时当个普通人。”
“这倒没错。你考虑得很多。”
“当然了,这很重要!”
黎木问,
“还需要增加细节吗?”
“细节……我觉得,拟好大纲就够了。细节,让角色们自己去发挥吧。”
“那你想好怎么做主角交替吗?”
“想好了。前主角是扶凤嘛。首先,我们把安全屋交给她保管。她是故事里除了无限意志外最强的存在,交给她保管最好。然后,中间由角色自由发挥。最终只要是她把安全屋主动交给你就够了。”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什么?”
黎木说,
“我们需要保证故事里的我们的真实性。你的真实性来源于跟未来的你的沟通。我呢?既然作为信息的我,变成了安全屋里的符文,用以故事引导,那就不能作为真实性来源吧。”
“这倒是。我想想……加一个角色,让这个角色作为真实性来源,可以吗?”
“突然加一个角色,会让剧情变得突兀吧。”
“那就从已有的角色着手。把你真实的一部分,放在这个角色的故事里。然后,再让安全屋引导你们相遇。”
“我真实的一部分……可是,我早就舍弃掉了我真实的那一部分。”
卡佩妮说,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你舍弃了,所以才能把它放在别人的故事里。”
“这倒是。那你打算放在谁身上?”
“首先,这个角色的故事需要足够曲折,有故事性,才能加新东西而不显得突兀。”
“所以,你有人选了吗?”
卡佩妮说,
“有。那只八眼焰色狐狸。它抛弃了自己的肉身,灵魂降临在地球上。这不就很有故事性吗?而且,扶凤也在地球上。具体的你,也在地球上……那你们就更容易遇见。”
“真是面面俱到啊。”
卡佩妮骄傲地扬起下巴,
“当然了,我可是跟你学的!”
“呼——这就是新的故事了。”
“黎木,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请问。”
卡佩妮扭捏了一会儿后才开口,
“照你说的。你经历了我的很多很多个循环。每个循环里的我,都因为跟你的接触不同,而变得不同。那……你最喜欢哪个循环里的我呢?”
黎木回答,
“这个循环里的你。”
卡佩妮一下子就红了脸,
“你可不要讨我开心才说这种话。”
“你知道,不受情感支配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我而言,最正确的话。”
“谁知道你的‘正确’是不是我的‘正确’。”
“非要说理由的话就是……这个循环里的你,充满了希望。而那,正是我所缺少的东西。”
“真的吗?”
卡佩妮目光变得缥缈起来。
“真的。”
“好啊……好啊……那,新故事里,具体的我,就按照这个循环里的我来设计。”
“一个淑女?”
“淑女诶,我觉得我是淑女吗?”
“是的。”
“开心~”
“开始吧。”
卡佩妮问,
“不能先陪我过完生日吗?”
“我觉得,在生日之际,开始新的旅途,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哦,也是哦。你真会说话。嗯……”卡佩妮笑着说,“不过,你要在故事里,给我补上一份生日礼物才算数哦。”
“那就要看故事是如何发展的了。”
“十八岁……奇妙的年龄。生日……奇妙的一天……奇妙啊,奇妙。”
卡佩妮不知从哪儿来的这么多感叹。她望着窗外的夜空,凝望了许久,轻声说,
“黎木,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说,你的每一次行动,都会消耗幸福感。幸福感消耗完了后,你会怎样呢?”
黎木从未欺骗过卡佩妮。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他而言,最正确的回答。此刻,感受到卡佩妮的心情,对他而言,最正确的回答是,
“我会睡一觉,睡到幸福感充足为止。”
“这样啊……那你好好睡觉。我要在新故事里为你准备永远也用不完的幸福感!把全部的幸福感,都送给你!”
“嗯。”
黎木并未想过,这句话,在故事里到底为他带来了什么。
而,对他来说最正确的话,对卡佩妮而言,是一句谎言。
幸福感用尽后,他不会睡着,只会消失。
新的故事开始了——
卡佩妮写好了新故事的大纲。黎木,要在这个故事里,去实现一切。
他奔行在信息域里,永不停歇。
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会消耗大量的幸福感。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幸福感,再去跟卡佩妮说一句话。
卡佩妮也没想过,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夜里,与黎木告别后,就再没听到过他的声音了。
等到黎木将大纲搭建完毕后。
他把自己的信息,都纳入卡佩妮设计的符文里,再以此为框架,修建了一座安全屋。给安全屋里的每一个道具,每一个装饰品,都赋予了特殊使命。这些道具和装饰品的灵感,则来自于他所丢掉的那些真实的故事本身。
做完了这一切。他的幸福感几乎消耗殆尽。
但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那就是,把安全屋交给上一任主角,扶凤。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幸福感,来做这最后一件事。
……
1975年12月31日的燕京市很冷,冷得整个城市都像是冰封了一样,四处都是灰蒙蒙的。说不清,看不清。一年里的最后一天,大家都在期待新的一年到来,期待着新气象。
雁坪纺织厂。
完成了一天劳动配额的纺织女工李珍珍,坐在宿舍里听广播。她的室友都出去看厂里的跨年表演了。不过,她今天状态不好,有些感冒,留在宿舍里听听广播也不错。
晚上八点三十二分十五秒……
之所以是这么清晰的时间,是因为她刚好扭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
宿舍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她吓了一跳,扯着嗓子问,
“谁呀?”
没有人回答,但敲门声没停。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些口号,给子自己壮了壮胆子,然后走到门前,一开门,第一眼还没看到人,然后才发觉地上靠墙坐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外面很黑,她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判断得出来,他很虚弱,也许受了伤,几乎就要马上死掉了。
李珍珍吓死了,赶紧问,
“你怎么样了?我喊人把你送卫生院!”
但男人忽然扭身,抓住她的手腕。
她吓得尖叫。
这个男人的眼睛,好可怕!他的目光,简直要崩坏掉了!她操手抓来桌子上的收音机,大呼,
“放开我!”
但是,男人没有松手,也没有伤害她。
她冷静了一些,
“你有什么需要吗?”
男人没说话,或者说,根本说不出话来。他靠着门坐起来,望着远方漆黑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大约两分钟后,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断剑形状。
他伸手,将钥匙递给李珍珍。
“这,这是什么?”李珍珍问。
男人没说话。他挣扎着起身,急急忙忙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夜里。
等李珍珍反应过来时,想去追他,但早就没有他的踪影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二天去问厂里的保安,保安说没看到什么陌生男人进厂。
完全找不到他。
她没再纠结这件事,把钥匙收起来,不久后就忘了。
半年后。
李珍珍的人生扮演体验结束,名为“扶凤”的支配者归来。
扶凤归来那一刻,她明白了那个人把这把钥匙交给她,是想让她做些什么。
他想让她帮这把钥匙,找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