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死谏,武死战,三十六年官场沉浮,老夫做过最后悔的事,是在那日,圣上要杀文山之子时,未曾以死进言......”
“......天家心事,帝王心思,老夫一介愚莽蠢夫,枉费此生,如何参得?”
......
晏修之在那盏即将耗尽的油灯前,慢慢地看完了江生海留给他的信。
他在刚回长安时,便察觉到凉州的官员调动有些频繁,却并未去深想。在先皇在位时,西北一带由宁王管控,这自然就包括凉州司马那个位置。
凉州官员的变动,那是那位新登基的帝王的手笔,这些他都知道,那是对宁王势力的削减,他沉默着看着宁王手下的党羽纷纷落网,却发觉这位年轻的天子似乎还没有收手的打算。
那里还有什么?他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谢安这个人。
他皱着眉头,鼓动着宁王的残党先将谢安投入大狱,那时候可能牢狱之中,对谢安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后来宁王被逼,逃入西北,纠集兵力开始造反,才转移了他的视线,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直到谢安身死的事被传入长安,他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那位帝王的心思,只是那时候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高褚要为谢安布下死局。
信的下面放着一张辞藻再规整不过的陈罪书,他慢慢地闭上了眼,不知道思考了多久,最后就着那烛火,将那陈罪书点燃了。
现在他明白了。
只是,他一辈子都从未行将踏错一步的老师,不应该落得这么一个下场的。
那张薄薄的、泛黄的纸页上面,是江生海的一生,他自己为自己已经定下了死刑,甘愿背负着所有的罪名死去。
江生海知道谢安必死后,也曾犹疑过、彷徨过,最后却只想让他能清清白白地死去,于是他买通了给谢安府里送菜的菜贩子,希望能让谢安病死在任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事情还是按照那位年轻的天子的料想的一样。
原本谢安的案子是不应该翻案的,但是那位年轻的天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这样一来就该有人承担着陷害忠良的罪名死去。
江生海一生无牵无挂,现在亲手害了自己挚友的孩子,只想以死谢罪,保全那些也只是听上面差遣的几百号官员。
无人知道在翰林院待了大半辈子的江承旨,能够模仿他人的字迹模仿得像是本人所写,更何况是那肖似谢文山的谢安的字迹。
那一封封泄露情报的书信都是他亲手写下的,那印章是凉州的官员亲自印上的,而这一切都是被那位年轻的天子所默许的。
火光燃亮了那半片黑暗,他背后的黑影在这万籁俱寂时,随着火光跳跃、晃动,最后又归于沉寂。
他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正对这位已经驾鹤西去的老人,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老师一辈子的清名,不应该染上这样的污名,他闭着眼,不忍去想。
若是此事真要有一个人来承担罪责,他宁愿是他自己。